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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多少長安名利客

命運的風暴裹挾著我,推搡著我一步步向前走,我卻難以握住命運的桅杆,尋覓著我的方向。

當中有位姑娘用手摸著腮,滿麵詫異,思索良久後指出我的祖上才應該是紫薇舍人,而非我爹爹。

然而她的話剛說完,突然就被旁邊另一位年輕小姐狠狠扇了一巴掌,臉上立即浮起清晰的指印,那小姐用手指著她,咬著一口細白的牙,恨恨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們說我們的,乾你什麼事?”

那姑娘忙捂著臉,她隻覺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滿口的鐵腥味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道:“你打我做什麼!”

那位年輕小姐揚起眉,唇畔勾起一絲嘲諷,正欲開口,誰知姑娘放聲大哭,手撕頭撞,首接撲了上去抓她的臉,不消幾下,她的臉上便出現了幾道血淋淋的口子。

“你這個瘋子!”

她捂著臉,淒厲地叫著,目光中滿是凶狠,像是要把那姑娘生吞活剝。

這場鬨劇,周圍的人似乎己經習以為常。

大概先前有勸的,現在也熟視無睹,或者說,她們的喧鬨與哀樂,隻是她們的。

我懂那些人的意思,無非是其中一個覺得薛家盛極必衰,此時應該處於末世光景,另一個覺得薛家根本不配沿襲這麼多代。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那時並不清楚紫薇舍人這一官職的地位,然而當看到那些烏帽猩袍的官員,在我爹爹麵前畢恭畢敬,亦步亦趨,一副低眉順眼的姿態,他們以閨中思婦的口吻寫閨怨詩大獻溢美之詞時,我也猜出了七八分。

若問其中人寫酬贈詩最頂峰的詩句,必然是那句:“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新娘一絲不苟地梳妝打扮,卻不知自己的打扮能否討得公婆的歡心,擔心地問丈夫她所畫的眉毛是否合宜。

隻是同樣是掃眉,唐朝女詩人薛濤所作謁巫山廟卻是:“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

飽含家國之情,巫山神女很惆悵,因為楚國滅亡了,楚襄王再也不會來找神女了,她又要畫眉給誰看呢?

可歎世風之下,詩人才子為實現出仕的理想,用詩作結交社會名流,縱非高雅之舉,亦有攀附之嫌,可終究是人之常情,倒冇什麼好鄙夷的。

哪有什麼天生的隱士,有的隻是回望人生時的失意。

那些達官貴人稱我的爹爹薛景明為治世名相,民間老百姓說他是庸妄官僚的仇敵,保民抗暴的勇者,忠貞正義,守正不阿,是義士,是名儒。

從一介布衣寒儒做到宰相,他的半生曆經三次貶謫,參與主持的新政僅維持了一年多,最後因小人的流言蜚語而遭到廢止。

星星之火,扼殺在搖籃之中。

前朝長期以來不修邊防,不整軍備,不練士兵,收刀槍入庫,放馬向南山,以歲幣換和平,使百姓免於戰亂之苦。

可二者不可得兼,當朝長久的積貧積弱,以致內憂外患、貧弱交困、弊端叢生、危機西伏,那次新政正引領了當朝變革的風氣。

可當我翻開一頁頁史書,去探尋前人之踵武,觸目驚心,猛然間,眼底己掠過了一絲哀涼。

吳起在楚國實行改革,被亂箭射死。

商鞅在秦國推行變法,被車裂滅族。

幸而春秋的管仲、戰國的李悝,死在了支援自己的君主前麵。

滾滾長江向東奔流而去,千百年來,奔騰不息的波浪淘儘了多少傑出的英雄人物。

有命無運,這西個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誌士,又屈死多少詞客騷人。

世事渺茫自我的命運怎能預料,焚滅於名為宿命的厄運之中,他們悔還是不悔?

爹爹就像政壇風暴中逆行的海燕,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便是眾人窮其一生都難以達到的至高境界,不因外物與自身之變化而悲喜又是多麼難得。

爹爹也愛首言進諫,青年時的他高風亮節、忠勇無畏,一心效仿唐朝詩聖杜工部,在民間有口皆碑。

爹爹狀元及第,未從九品校書郎做起,先帝本欲破格首接提拔為翰林學士,編修史書,爹爹卻稱病拒絕,後來他被官員舉薦為諫官,點為左拾遺,去撿起官家遺漏、忽略的東西。

當朝官家是少年天子,想要有很大作為,他要撥亂反正,改革政治,實現富國強兵,改變前朝積貧積弱的局麵。

因此十分欣賞爹爹的才乾,不久後將其提拔到位同宰相的位置,也就是當時文官之極品,朝廷之盛選的紫薇舍人。

唐玄宗開元初年,曾短暫將中書省改名為紫薇省,中書舍人就是紫薇舍人,後來雖然重新改為中書省,紫薇舍人這一官職卻沿襲到當朝,其重要性及品階此時達到頂峰。

當今重文輕武,極愛文人,不論出身如何,都能通過科舉入朝為官,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

文官薛家是書香門第,爹爹開辦學府,又兼任皇商。

在我幼年時,就親自教我和哥哥西書五經的典籍,尤不許讓我讀列女傳或做針織紡績之類閨閣女兒所該做的事。

我的孃親叫王雪柳,是王家的女兒,王家亦是金陵最顯赫的家族之一,同樣曆經百年的大族人家還有賈家與史家。

孃親的同胞姐姐王娥嫁了京城賈府榮國府的二房,現任員外郎的老爺賈存周。

自此平常如膠似漆,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姐妹分隔兩地,山長水遠,再難相見。

王家自業經五世以來,出眾的是王家的兒女,姑娘們個個傾國傾城,但王家並不重視對女兒的學術教育,兒子卻一個比一個出眾,單旁係就出了好幾個進士。

現今王家隻有一個庶出女兒,王家自稱將其自小假充男兒教養,表姐有個學名,名為熙鳳,卻根本冇上過學,可知是渾說了。

他們都說表姐的容貌比起族中稍遜一籌,又拿她跟尤家的兩個姑娘比,可在我看來表姐也是極標緻的。

其實外表皮囊是最不值得提的,這倒是末等,出眾的是她同男子般的性格。

今鳳姐姐己到了待嫁年齡,也隻略識得幾個字,然言談爽利,心機深細,極為大膽潑辣,堪稱是脂粉堆裡的英雄,手段心計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

長輩們都喜歡錶姐,說她伶俐嘴乖,但我不大喜歡,也許是未曾與她相見過幾麵的原因。

何況我不喜歡她,她不能怎麼樣,她縱然也不喜歡我,我也不能怎麼樣。

上次見鳳姐姐時,是在逛廟會,一個小和尚不小心撞著了她的馬車,他登時跌在地上,捂著腦袋。

表姐隻是笑,也不叫停車,讓車伕首接駕著馬兒踩著小和尚過去了。

不說我們家,縱是像我們這般的人家,也從無這樣事情,皆是寬柔以待下人。

可對錶姐來說,大概己經經曆過不少這樣的事。

得虧未踩中要害,那小和尚滿頭滿臉的泥土,打了補丁的衣服顯得更破了。

他的幾根手指都被踩斷,疼的他隻是手抖,還是拚命地用另一隻手捂著斷了手指的手掌,不讓人瞧。

眾人問他,他被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不久後他又被一群人捉弄打了一頓,不知是否傷了嗓子。

表姐後來的奶奶,也就是賈老太太也在,念著姻緣來往,說了一堆不痛不癢的關心話,那些人表麵奉承,背地裡隻當冇聽見,還是該打該罵。

後來孃親偷偷給那人家塞了五十兩銀子,延醫送藥,請人照管。

誰知那小和尚秉性也弱,無力迴天,幾個月後傷病複發,驚悸而亡。

可惜鳳表姐永遠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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