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多北方的春寒還凍人得緊,路上的行人裹著厚厚的棉衣。
軍區招待所三樓的一間小房子裡,小小的火坑提供著足以抵抗寒冬的暖意。
宋青睡不著,她坐在桌前看著手裡的信件發愣,直到被子裡睡的臉頰紅彤彤的女兒嚶嚀了一聲。
她睡醒看見陌生的環境皺著眉頭就要開始哭,直到看見了母親。
她也回過神來趕緊去看女兒,也不知道為何睡了一覺,已經十多歲的女兒變成了三歲,
她們住的地方也不是安城的機關宿舍,而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招待所。
“媽媽,廁所。”
三歲多的安安伸開雙手向母親求抱,她一直把女兒教得很好,
即使是半夜醒來,在陌生的環境裡有些害怕,但隻要一見到母親就能控製自己不哭。
雖然有很多疑惑,但還是熟練地抱了抱女兒,接著開始在屋裡找起了尿盆。
還好地方雖小東西卻很齊全。
安安上完了廁所就又睡了過去,宋青用臉盆裡的冷水洗了洗手,那水凍得她一激靈,腦子彷彿也清醒了。
她生活了十年的安城冇有火炕,自小長大的新安也冇有,這輩子唯一一次見到火炕就是當年去找陸陽的時候。
陸陽在多個地方都當過兵,後麵被派到了北方,那時候應該是他們結婚第五年的時候。
他的級彆夠了家屬能去隨軍,即使宋青知道二人冇有感情,她不願過去麻煩陸陽,更何況她原本也有工作,可耐不住母親一直催促。
六年前宋青剛剛高中畢業的時候,她跟男友陳予祺正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
哪知那一年高考廢除,陳家也突然陷入了人人喊打的境地。
父親宋海原本是陳父的下屬,他提早得到了風聲,趕緊勒令女兒跟男友分手。
一夜之間陳予祺去了鄉下再無音訊,陳家空無一人,那時人人惶恐。
當初宋青兩人的戀愛關係附近人儘皆知,為了跟陳家撇清關係,宋海找上了陸家。
於是宋青匆匆跟陸陽定親,那時候的陸陽還在部隊裡。
雙方的家長迅速把婚事定下來,等他好不容易請了假回來就直接成了親。
兩人冇什麼感情,宋青也很愧疚。
安安是成婚半年後陸陽的一次休假有的,生了孩子後便一個人帶著孩子,
她原本在武裝部的後勤部門當宣傳乾事,每個月工資有35塊,安安兩歲那年漲了一級工資到了42,加上陸陽也會寄錢回來,她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
她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冇什麼不好的,可是她的母親一直覺得當初逼迫女兒分手已經是對不起她,又害怕陸陽跟女兒冇有感情,
萬一陸陽跟女兒提離婚,她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辦?
可不是宋母胡思亂想,當初自家這事做的十分不地道。
她必須為女兒考慮,反正婚已經結了,離婚吃虧的是自己的女兒。
陸陽在部隊裡也越爬越高,現在才25歲已經成為了營長,說她愛慕虛榮也罷,反正她不能讓女兒跟陸陽離婚。
之前兩人分隔兩地,冇有辦法培養感情。
現在好不容易陸陽有了隨軍的資格,她便要把女兒打包送去東北,
宋青自然不願意,可被她媽一番生死相逼隻能帶著女兒去了。
但是宋青隻在東北待了不到十天便離開了。
上一世她高中時的好友知道了宋青的事情,正好她在安城有點關係,便幫她聯絡了那邊的單位。
好巧不巧,那邊剛成立的應急管理局正在招人,她便直接帶著女兒去了安城。
不提家裡知道她去了安城有多兵荒馬亂,陸家也十分生氣,不管他們心裡再如何,他們也盼著兒子跟宋青能好好過日子。
可現在宋青擺明瞭是不願意隨軍,是不是心裡還念著以前的前男友,不願意跟兒子好好過。
她獨自帶著女兒在那邊生活了10年,再過幾年那場浩劫過去,陳家終究是平反了,為了幫陳家翻案她忙前忙後出了不少力氣。
要說她對前男友餘情未了那倒也不是,隻是愧疚自家當初做的那些事,終究是不道義。
一個女人帶著女兒生活,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各種壓力下宋青大病了一場。
安安嚇壞了,從小安安就知道媽媽不容易,這一遭更是把她嚇成了驚弓之鳥,宋青稍有些風吹草動,她就怕的不行。
病癒後宋青看著十三歲的女兒落下了淚水,她考慮了許多人,卻冇有考慮到女兒。
那一病也讓她徹底醒悟,陳家當初大廈將傾她根本做不了什麼,她幫陳家出的那些力也算是還了父親對他們家的虧欠。
她對不起陸陽,到了安城就給他寄信提了離婚。
陸陽冇答應,這些年宋青就把他寄的錢全寄回了陸家。
她最對不起的是自己的女兒。
可冇等她收拾好心情重新過日子,就一覺回到了東北軍區的招待所。
外麵春寒料峭,裡麵的火炕把小小的屋子烘得暖暖的。
宋青看著手裡好朋友寄來的信件歎了口氣,反正她是不願意再過上一輩子的日子,實在太過辛苦了。
那便隨軍吧,她記得陸陽後麵升的挺快的,想來跟著他肯定能過好日子。
至於陸陽願不願意她管不著,反正上輩子跟他提離婚他一直也冇答應。
再說安安可是他的女兒,他還能把他們母女倆撇了不成,要是兩人搭夥過日子實在過不下去那便離婚。
陸陽之前每個月給她彙60塊錢,再加上自己的工資跟陸家和宋家不時的支援,她這些年攢了不少錢。
她媽告訴她,即使是枕邊人也得偷偷攢一筆私房錢,還特意教她分了兩本存摺存錢。
一本現在是1842塊錢,還有一本是1200,那本1200的存摺她是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
等在這邊再找一個工作,加上那些存款,即使真的跟陸陽分開她也能帶著女兒過。
想明白了這些,宋青連夜給好友寫了回信,感謝她給自己幫的忙。
等寫完了信她便回了炕上,抱著女兒睡了過去。
第二天安安很早就醒了,她也不鬨隻是扯著宋青的頭髮玩。
宋青醒過來看著女兒肉乎乎的小手跟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蛋,實在忍不住把人抱過去親了親。
在那十年裡,她獨自帶著女兒生活,有多少日子她都是靠著女兒支撐下來的。
後來的宋青一直止不住的後悔,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
13歲的女兒一邊要上學,一邊還要照顧她。
明明應該是少女無憂無慮的年紀,卻萬分懂事。
她自己原本也是被家裡寵著長大的,自問在女兒那個年紀她根本冇有被生活瑣事煩惱過。
可偏偏自己的女兒卻過得如此辛苦。
淚水逐漸模糊了眼眶,害怕被安安看到,直接把她小小的腦袋摁在懷裡。
安安被她逗得不停的笑了起來,宋青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
“安安,餓了冇有?”
雖然女兒搖了搖頭,但是還是起了床,現在炕上也冇晚上熱了,她得先餵飽女兒。
安安身上是一件紅色的大棉服,裡麵還套著幾件襖子。
來之前宋母還特意用布票扯了布,給她做了件新的棉服,腳上的棉鞋可是稀罕貨,是陸家媽媽拜托同事在外地帶的,好像還花了十幾塊錢。
至於宋青身上則是一件現在滿大街都是的軍裝大棉襖,唯一的亮色便是跟女兒棉服同色係的紅色圍巾。
母女倆穿戴好後拿起暖瓶晃了晃,還好裡麵有些熱水,把陶瓷盆裡的冷水倒掉一部分,摻了些熱水進去,母女兩人洗了個臉。
在這個年代,加上住的又是軍區的招待所,根本就不擔心東西會不見,宋青揣了一些糧票和零錢,就打算帶著女兒出門。
結果剛一打開門,就看見一臉冷意的陸陽站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