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可供小孩玩樂的東西並不多,出去野是最好的方式,我家冇有牛,所以那個時候就經常跟村裡其他人一起出去,說是幫著一起放牛,其實就是一起去玩兒了。
瞎子一家雖然很討厭我爺爺,但之前並不討厭我,瞎子的女人以前帶我出去過幾次,算是有點交情,我見她跪在我麵前磕頭認錯,又哭得梨花帶雨的,有些於心不忍,就跟爺爺說,“爺爺,要不然放了她兒子吧。”
其實我冇搞懂,她兒子都冇來我家,怎麼就認定她兒子是被爺爺收走了,真要說的話,就隻有晚上那兩個紙人。
我開口,爺爺虎視了我一眼,卻不鬆口放人,瞎子的女人又轉頭對爺爺哀求著說,“陳老先生,你高抬貴手,他們倆以前還在你手裡念過書呢,他們可都是你的學生呐。”
瞎子的女人求情很有一套,一直拿以前關係來說事兒。爺爺以前教書,附近幾個村子裡,我父輩的人物,大多數都是爺爺的學生,老瞎子的倆兒子也在爺爺手裡念過幾年書。那會兒村裡都認為隻有讀書纔有出路,所以爺爺在附近幾個村子地位就比較高,大多數人見了他,都會尊稱一句先生,不過自從爺爺被批判過後,就很少有人尊稱他先生了。
爺爺這次終於鬆口了,把我昨天看的那本書拿出來,取出裡麵一張紙人,作勢遞給瞎子的女人,她大喜,伸手去接的時候,爺爺又縮回手來說,“你給我記著,這條命是看在陳天的份上我才還給你的,你們欠陳天一條命,你認是不認?”
“認,我認!”瞎子女人連忙說。
爺爺這才把那紙人給了她,卻不拿第二個紙人出來,瞎子女人詫異說,“陳老先生,我家老二呢?”
爺爺立眉頭豎眼說,“瞎子做錯了事情,得他自己來認錯,讓你來算咋回事?要想救你家老二,讓老瞎子親自來找我磕頭認錯,不然這事兒老子跟他冇完!”
爺爺說話語氣篤定堅決,我都看出來了,爺爺能還一個紙人回去,已經是他最大的限度了,要想把另外一個紙人拿回去,隻有老瞎子上門磕頭認錯纔可以。
連我都看得出來的事情,瞎子的女子自然也看得出來,收起紙人連聲說好,說這就回去勸老瞎子上門認錯。
瞎子的女人之後離開我家,等她走了後,我才走上前去問爺爺,“那倆紙人就是她的兒子嗎?”
爺爺說,“你冇見過的事情還多著呢,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我哦了聲,我從小跟爺爺一起生活,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基本是說一不二的,他要是想跟我說的話,就直接說了,所以我也不多問,爺爺這會兒也看見了我身上嘔吐物,來了句,“你把屎拉身上了?”
我忙搖頭說,“不是,昨天晚上我做夢,夢到有人把我打到吐了,早上起來我真的吐了。”
我爺爺一聽,臉色立馬就變了,忙問我,“是個啥樣的夢?”
我把夢裡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爺爺聽,爺爺聽完後冇說啥,先讓我去洗了身上,換了衣服。等我忙活完出來的時候,見爺爺在堂屋裡準備著黃表紙和香燭。
以前隻有逢年過節才準備這些死去的祖先,現在又不是年節,不懂爺爺準備這些東西做什麼,不過不等我發問,爺爺先開口說,“昨天晚上你不是做夢,是真的有人打了你。活人打人,傷筋動骨,死人打人,就會嘔吐頭痛,你這是被死人打了,還是被好幾個死人打的。”
“他們為啥打我?”我好奇問道。
爺爺把嘴裡煙槍取了下來,整理了下黃表紙,然後才說,“昨晚上那個女的墊在你腳後跟下麵,被我打了一頓,肯定是她回去找她死去的先人告狀了,帶著她爺爺奶奶來收拾你的。我都放了那丫頭一馬,還敢上門找事兒,那就彆怪我不客氣了,活人的事情活人解決,死人的事情那就讓死人解決,請你奶奶出麵。”爺爺說著起身扒拉我一下,“跟我去給你奶奶燒紙。”
我哦了聲,隨爺爺一同出屋,到了奶奶墳前,爺爺讓我跪下給奶奶燒紙,燒紙的時候教了我幾句話,讓我邊燒紙邊跟奶奶說,我細細記下來,燒紙的時候衝著奶奶長滿雜草的墳墓說,“奶奶,我被人打了,爺爺說死人的事情得死人去解決,我們家就隻有你在下麵,得由你出麵解決。”
奶奶是附近幾個村子裡有名的悍婦,彆看爺爺在外麵強勢得很,但隻要奶奶臉色一不對,他就得變得服服帖帖的,不過奶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墳墓就埋在我家屋後。
爺爺的意思是,讓奶奶出麵幫我找回場子。其實陳家祖宗那麼多,完全可以再叫祖宗出麵,但是爺爺說,超過三輩就不是那麼親了,認不認我都不一定,要是我爹孃也在下麵的話,這事兒就好解決了。
我說完這些話,爺爺再在墳墓前麵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此後時間,一直在等香燭紙錢燒完,期間爺爺跟我說了很多燒香燒紙的規矩。
比如,燒的陰陽紙,必須得有錢印纔可以,現在外麵買的那些麵值幾萬幾千萬的,下麵根本不能用。
燒紙的時候,得分成好幾堆,因為下麵有各種各樣的小鬼,想讓他們把陰陽錢帶到,就得給他們也燒一些。
插香的時候,一炷得三支,敬的是人、鬼、神,三支香還不能一起直接插下去,得一根一根平行著插,表示人、鬼、神地位是一樣的。
燒完香燭紙錢回屋,到家的時候,瞎子已經在我家門口站著了,聽見我們爺爺回來的腳步聲,立馬把手裡的香舉在了頭頂上,卻冇跪下,麵朝爺爺笑嗬嗬地說,“陳師傅,我曉得錯了,麻煩你把我家那崽兒放了吧。”
爺爺隻瞥了他一眼,冇理會他,帶著我徑直回了屋,端了把椅子擺在堂屋中心,麵朝大門,大刀闊斧坐下,點了煙抽了幾口才說,“曉得錯了,就跪著說話,就你做的這些事情,給我下個跪,不算委屈你。”
老瞎子恨得咬牙切齒,看得出他是很不願意跪的,但他二兒子還在爺爺這裡,他不得不跪,於是跪下來說,“跪也跪了,認錯也認了,陳師傅該放人了吧?”
爺爺擺擺手,就像教育後輩一樣問老瞎子,“先說說你錯哪兒了?”
老瞎子愣了下才說,“不該整陳天,我就是跟他開個玩笑。”
“還有呢?”爺爺瞪著眼問。
老瞎子又說,“不該瀆神戲鬼,讓我那倆兒子假裝玄冥鬼。”
“還有!”爺爺不滿意,繼續問。
老瞎子也來了火,直接站起身來說,“陳懷英,你莫太過分了,要不是你之前一直跟我作對,也冇有今天這些事情,真要追究起來,得全怪你,我算我的命,你處處針對我是啥意思?我之前給你買菸買酒,你不領情,我一家子都要靠我養活,我還活不活了?”
說起這事兒,爺爺臉色都變了,直接站起身來,抄起旁邊那根寫有‘打邪滅巫朱元帥’的擀麪杖朝老瞎子走了過去,到他麵前掂了掂手裡棍子,像是要吃人一樣,說,“老子跟你掰扯掰扯,你算命就算命,哪個讓你瞎jb扯的?就七十年壽命,你非得說人能活一百一十年乾啥。”
老瞎子也來了脾氣,跟爺爺爭論,“算命話不可說儘,我要說他隻能活七十歲,他要是曉得自己就剩一年時間,能活得安心嗎?”
我一聽,覺得他說的有意思,農村就是這樣,之前村裡一老人得了癌症,家人去檢查之後,告訴老人冇什麼大病,所以那個老人到死前都活得聽舒心的,要是他知道自己是得了癌症,肯定會鬱鬱寡歡。
爺爺卻說,“那也得分人,他一個老鰥夫,無兒無女,你說他能活一百一十年,他肯定連棺材墳地後事都不準備,到時候死了用啥埋?他萬一有些事情冇安排好,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