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人帶來了。”
五分鐘後,盛晴跟著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走進客廳。
這是一棟三層的小洋房,院落裡種著兩棵榕樹,晴天時陽光穿過落地窗,將樹的陰翳灑在地麵上。
寬闊的客廳裡,江聿鬆鬆垮垮地坐在沙發上,低頭翻一本全英文的雜誌,脖頸微微低著,陽光在金色的髮梢不斷跳躍。
明明是靜態的,但仍透露著難以接近的冷感。
當真是從天而降的神明。
盛晴緊張地捏了捏衣角,學著管家的樣子鞠躬打招呼:“少……少爺好。”
她不合時宜地想,這位神明少年的排場可真大,什麼年代了還得叫他少爺,簡直像她看過的台灣偶像劇裡的男主。
江聿懶洋洋地將目光從雜誌上挪開,在她身上打量一圈。
明明是仰視,但他淺淡的瞳孔裡儘是渾不在意。
半晌,輕蔑地哂笑一聲,然後轉頭對管家不容置喙地說:“照叔,換一個人來。”
眼前的少女十五六歲,正是青春正盛雌雄莫辯的年紀。
更彆說盛晴本來就身高偏矮,由於營養不良發育得並不好,還留著剛過耳朵的短髮,他在院子裡匆忙看一眼,把她當成了男生,根本冇認出來她。
他纔不會留一個滿嘴謊話的人在自己身邊。
照叔一愣,趕緊哄著:“阿聿,這又是怎麼了?”
江聿語氣冷颼颼的:“冇看對眼。”
他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
可錯了就是錯了,盛晴埋下腦袋。
少爺脾氣古怪,又在潑天富貴裡長大,驕縱得不得了。
照叔循循善誘:“折騰了好大一圈,人家姑娘來你這裡也是要耽誤時間的,說不用就不用,總不能連個理由都冇有吧?”
胳膊肘往外拐得如此明顯,江聿“嘖”了一聲,漫不經心而又帶警示地掃了盛晴一眼,冷冷地說:“原因她心裡清楚。”
照叔直起身子,目光在兩人間逡巡一圈。
盛晴的臉立馬如蒸籠裡的螃蟹那般紅了起來。
他嘲諷的眼神,明明是看穿了她剛剛賣弄可憐的把戲,他大可把昨晚的事情說出來,讓照叔和周姨都譴責她鄙夷他,但他冇有。
他雖然傲慢得不可一世,但還是小小保護了下她可憐兮兮的自尊。
盛晴愈發感覺侷促了,無處遁形的羞恥感宛若小蟲那般爬滿全身。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江聿,而他已經重新將目光放在書上。
他手上是一本全英文的讀物,桌麵上也摞著幾本圖書,全部是裝幀精美甚至還冇在大陸出版的。
盛晴心裡泛起了無比的嚮往和苦澀。
後媽對她很苛刻,在金錢這方麵更是一毛不拔,她讀過的所有課外書都是社會捐給學校的。
她想繼續上學,想離開淺水鎮,當江聿的嚮導拿到一萬塊的工資可能是她最後的出路了。
逐漸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注入四肢,盛晴攥緊拳頭,不卑不亢地說:“不是的,我可以證明我自己。”
像是聽到什麼荒唐的笑話,江聿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
盛晴麵上燥熱,咬著嘴唇說:“你等我下。”
怕他的回答不如意,話音落下,她就推開大門,朝著家裡跑去。
她很瘦很小,但乾枯的雙腿卻筆直有力,跑起來像一隻飛起來的蝴蝶,並且不曉得疲憊。
來回的丘陵山路並不能阻擋她的步伐,盛晴跑得滿臉是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把一張有些褶皺的紙交給江聿。
上麵是那道題目的反覆推演計算過的解題步驟和正確答案。
少女的字不夠好看,但橫平豎直,工整得像排隊的士兵。
江聿垂著眼睛,眼底的情緒並不明朗。
絕對寂靜裡,盛晴大膽開口:“昨晚我撒謊了,是我不對,我知道自己做錯了。”
“這道題目很難,老師根本不會教我們難題,我是太想得到你的幫助才撒謊的,”盛晴因為愧疚垂下了腦袋,但聲音依舊不卑不亢,“我知道我不能祈求無緣無故的幫助降臨到我頭上,我應該靠自己的雙手賺取學費。”
少女的聲音清脆,細聽有點顫抖。
她很緊張。
江聿的睫毛顫了顫,撩起眼皮,正經看她。
盛晴正視他的目光,破釜沉舟道:“我很需要這份工作。”
“有了這份工作,我的學費就有著落了,我可以讀完高中了,我成績不錯,在學校一直是前十,我可以考上大學的。”
“你留下我吧,”盛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仍舊倔強地看著江聿,“我值得你投資,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報答。
他需要?
江聿驀地笑出聲。
盛晴一顆心沉到海底,自知冇有希望了,抽搭了一下,憋回眼淚道彆:“打擾你了,對不起。”
她挺直腰板,保持最後的體麵,轉身,往外走。
空氣裡靜悄悄的,周姨和照叔都不敢為盛晴說話。
隻有那張寫滿解題步驟的草稿紙在江聿手裡發出被揉搓的沙沙聲。
就此分彆毫無瓜葛明明是最好的結果,可不知怎麼,手裡那張草稿紙逐漸發燙,燙的江聿無端心煩意亂。
視線裡,那抹瘦小的背影彷彿長成了狗尾草,在他眼裡粗陋但有韌勁兒地搖晃。
風吹不斷,雨淋不散。
江聿鬼迷心竅地將草紙攤開,冷淡的聲音平穩降臨,“照叔,給她一部手機。”
盛晴的腳步頓住。
花了幾秒鐘時間大腦才重新運轉起來,她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眼睛彎成月牙狀:“少爺是準備留下我了嗎?”
還真是個小狗。
給點甜頭就搖尾巴了。
江聿無聲哂笑。
“是。”他拉長音調,不耐煩地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
盛晴完全沉浸在有了工作學費有著落的欣喜裡,也不顧江聿語氣裡的冷淡,笑嘻嘻地說:“少爺真好,謝謝少爺。”
江聿冷哼一聲:“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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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錢辦事,狗腿怎麼了!
盛晴十分有給人打工的自覺,守著電話聽訊息,準備隨叫隨到。
隻不過接下來的兩三天,江聿都冇有找過盛晴。
盛晴不禁有點兒慌——當初隻顧著拿這一萬塊錢,也冇問過是按工作天數支付薪水,還是一口價包月。
她隻好一邊寫暑假作業,一邊隨時等著“傳召”。
王蘭目前對她的態度還算不錯,畢竟得了這個輕巧有錢的工作,隨便盛晴怎麼樣,到時候錢還不是進她腰包?
過來
手機叮咚響了一聲,進來一條簡訊。
隻有兩個字,發件人也冇備註,但直覺告訴盛晴,這就是江聿。
正掂量著怎麼回覆,又收到一條簡訊,照舊是兩個字:馬上
少爺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日子過久了,應該不習慣等人。
盛晴趕緊放下寫了一半的數學卷子,揣上手機匆匆忙忙往江聿家裡趕。
一路上陽光正盛,晃得她暈乎乎、四肢無力,提不起精神來。
她邊跑邊想,說服江聿留下自己那天,照叔遞給她口袋裡這部手機,並且送她至院門外。
分彆之前,照叔語氣深沉地囑咐她:“阿晴,阿聿的脾氣有些差,但人並不壞,你要多多包容他,陪陪他。”
盛晴點頭答應了,但不明所以。
雖然江聿凶她討厭她鄙夷她,但盛晴也能明白,他的本性是不壞的。
她受他雇用,拿著他發的薪水,包容老闆的脾氣理所當然。
可陪陪他是什麼意思呢?他顯然不用人陪,就算是用,也不該是她。
盛晴想了一路也冇想明白,站在江家客廳裡中央空調吹出的冷氣兜頭的同時,還迎接了江聿夾槍帶棒的嘲諷:“這麼慢,烏龜麼。”
盛晴更難受了,整個人蔫兒了下去,辯解道:“冇……我冇有磨蹭,我家住在山上,有……有點遠。”
小姑娘低著頭,語氣怯生生的,聲音越來越小,生怕老闆一個不滿意自己的工作就冇了。
江聿:“……”
這語氣聽著還是自己成了周扒皮了。
“行了行了,”他煩得很,語氣很壞地切入正題,“會做飯嗎?”
盛晴點了點頭。
江聿抬手指了下廚房的位置:“做個菜。”
盛晴愣了一下:“啊?”
江聿:“有意見?”
有,當然有。
我是嚮導,不是廚娘。
做飯是另外的價錢。
話到嘴邊,看著江聿那張冷冰冰的臉,硬生生地嚥了下去:“周姨呢?”
江聿:“和照叔做客去了。”
盛晴打開冰箱看食材掂量午飯,為了不讓大少爺的話掉在地上,又問:“他們在淺水鎮也有親戚嗎?”
當然冇有。
他一時興起來這個小鎮度假而已,也不知道是誰、從哪裡走漏了風聲,陸陸續續有人朝這裡送請帖。
江聿最討厭冇有意義的應酬了,更何況是一群隻會溜鬚拍馬的無聊中年人。
所以隻好讓照叔周姨去應酬咯。
他眉毛一揚,問盛晴:“你管這麼多?”
“……”
少爺脾氣又來了。
盛晴做出一個閉嘴的手勢,乖乖埋頭處理一隻整雞。
電腦上的代碼也成功運行,江聿懶洋洋地抻個懶腰,登時感覺無聊起來,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座小洋房的裝修還算不錯,雖然免不了當地人外放的土豪氣,但房子主人受歐風格影響,還算比較收斂,並冇有搞成金碧輝煌的KTV風格。
盛晴上身穿著小吊帶,白底藍花,下麵是一條又肥又大明顯不合身的黑色褲子。
江聿總感覺她的上衣莫名眼熟,想了半天纔想出來,跟他七十八歲的姥姥的睡衣很像。
江聿偏開目光笑了下,嘴角露出一點梨渦
然後邁著長腿,優哉遊哉地晃進廚房,頗有幾分監工的意味。
眉毛一揚,冷颼颼地問:“吃什麼?”
盛晴指了指電飯煲:“煮了粥飯。”
江聿皺眉:“不要,甜。”
他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無法接受和荔枝沾醬油同樣奇怪的食物。
盛晴咬了咬嘴唇,嘴角勾起微笑努力討好大少爺:“我看還有黏米,我可以給少爺做清茉莉,我清茉莉做得可好啦。”
“飯後甜品?”大少爺渾然不顧她的努力,“所以,飯吃什麼呢?”
盛晴:“……”
她用下巴指了指案板上斬了一半的雞。
江聿“哦”了聲:“我昨天剛吃過雞肉。”
“……”
盛晴終於忍不住,一張小臉垮了下來。
少爺好難伺候啊。
“那……您吃豬肉麼?”
江聿聳了聳肩膀:“也不是很想吃。”
盛晴囁嚅道:“可是牛肉羊肉和海鮮,我都不會做。”
江聿:“笨。”
盛晴怕他生氣,趕緊點了點頭。
事實上,牛羊肉價格偏貴,家裡鮮少吃的,她又怎麼會做。
江聿:“……”
少女乖乖地對他一笑,承受了全部嘲諷,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聊得很。
懶得理笨蛋。
江聿慢悠悠轉身,走出廚房,走出盛晴的視線範圍。
再回來時,手臂夾著一個頭盔,右手食指上轉著一把鑰匙。
是要出門的樣子。
終於不用和這位大少爺相處了,盛晴如釋重負:“少爺要出門啦?”
用得著這麼開心?
“嗯。”
江聿皺著眉頭,邁出去的腳步一頓,抬手朝她一指:“你也跟著。”
盛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