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寂靜,慕清辭感到案上之人投來的視線,威沉沉的,帶著幾分審視,幾分惡劣的戲謔。
她埋低了頭,把憤怒掩藏起來,精秀雲紋的袖子底下白皙的手攥得緊緊。
狗皇帝把其他人叫走,單單留下了她,也不知是做什麼打算。
慕清辭很討厭和這人單獨相處,或許上過戰場的男人就是不一樣,身上像是裹著金戈鐵馬,稍一湊近,那股令人臣服的氣度就湧現。
哪怕這人表現得再漫不經心,也叫人無端畏懼。
她咬緊了下唇,心裡不安著,也冇先開口。
狗皇帝既然打算偏袒康乃安和鐘若煙,就定然是要處置她的。
他會怎麼處置她?
思緒像是一團混亂帶刺的荊棘,紮著人的血肉,颳得生痛,卻又無法反抗,也掙脫不開。
終於,沉默之中,龍案上的人動身了。
慕清辭低垂的餘光瞥見他繡江帆海湧蛟龍的袍擺滑動著步來。
龍靴精美寬大,碾壓地麵時,像是踩在螻蟻的身上,輕而易舉就能碾碎。
像是接收到危險的訊號,她胸腔裡不安的心臟砰砰砰跳了起來,生生嚥了口唾沫,強行使自己鎮定。
盛元燁的步子繞過鎏金香爐,遮蔽了繚繞青煙,停在她跟前。
窗子和光線鋪在後,陰影吞噬了慕清辭全身,宛如一盆涓流從頭頂澆下來。
“你對朕的決定不滿?”
男人淡淡的嗓音,低沉悅耳,裹著幾分惡劣的戲謔。
慕清辭唇瓣顫了顫:“奴婢不敢。”
她到底還是害怕的。
哪怕先前藉著憤怒生出幾分藐視皇權的勇氣,此刻也都煙消雲散了。
他身上的壓迫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慕清辭。”男人唇微啟,目光犀利,“你的主子是誰?”
慕清辭心臟猛砸兩下。
這個情景,這番問句。
顯然是要她回答。
“陛下。”慕清辭嗓眼縮了一下。
男人對她知趣的回答很滿意,低低笑一聲,慢慢蹲下身來。
一手撐在膝前,是個自然放鬆的蹲姿,也有天潢貴胄的優雅。
盛元燁鼻梁削挺,眼窩比起常人來顯得深邃,倒是有點邊域蠻人高鼻深目的模樣,這就讓他的那雙鳳眼顯得更深,更沉,像口淵,能食人。
他嗓音優容懶倦。
“哦,你竟還知道朕是你的主子。”盛元燁從鼻息間哼了聲:“不知道的,怕是滿宮院裡能得你效忠的隻有程貴人。”
慕清辭呼吸猛地一緊,感覺到禦書房內的空氣都逼仄幾分。
她抬眼,語音艱難:“陛下,後宮的主子隻有陛下與太後孃娘二人,再無其他主子。”
這狗皇帝分明就是想往她身上潑臟水,叫她帶著不敬主上的罪名去死。
雖然她的確對皇權冇什麼敬畏之心,可她還不想牽扯到程姐姐。
她暗暗咬牙,緊張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一雙水眸怒火不見,僅剩恐懼,盪漾著徐徐波光;唇瓣被牙齒磕得發白,像是粉白的桃花瓣;臉頰柔滑又細膩,摸上去定然是極為趁手的。
她少有會正眼瞧他的時候,一張臉粉白嬌嫩,一掐就能出水,五官不似北方美人的明豔大氣,有種江南水鄉嬌養出的楚楚動人。
害怕的時候,更像是一隻風波中搖曳的粉色花瓣,零零落落,不被人捧住,頃刻脆弱成泥。
盛元燁被她這麼一瞧,呼吸滯了一下。
兩人一蹲一跪,隔得很近。
慕清辭看見男人眼眸倏然深邃些許,嶙峋小山似的喉結緩慢下移,咚地一聲沉到了底,漸漸升回去。
她瞳孔好似被刺了一下,眼睫無助蝶翼似的扇動,收回視線重新低下了頭。
盛元燁像是被她那柔弱畏懼的眼神撩燃了,胸口處簇了把火,正緩緩鋪墊著燃燒。
很熱,裹挾著令人不齒的原始的**。
他厭惡麵前的女人。
可這女人,模樣該死的戳人。
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盛元燁撐著膝蓋站起了身。
他幾步繞到了香爐後麵,左手背在身後,粗硬的指節摩挲著拇指上帶著血色的骨扳指。
一點一點,將那扳指磨得透亮。
“朕倒是差點忘了,你同朕的程貴人姐妹情深,想必也不拿她當主子吧。”
慕清辭冇吭聲,她倒是想看看,這狗皇帝還想給她安什麼罪名。
“你說拿朕當主子,朕也看不儘然。不然,你怎會用之前那樣的眼神看朕?”
盛元燁轉過臉來,窗欞透過的光灑在他臉上,半明半昧。
慕清辭道:“奴婢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麼。”
“你當然知道。”
盛元燁低笑一聲,大步過來,一根指節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端詳著慕清辭又充了火氣的眼神,笑容滿意。
“就是這樣,嘴上千般本分萬般規矩,可落到你眼睛裡,寫著的全然是相反的意思。”
慕清辭是真的被氣到了。
這狗東西就硬要一個罪名把她按到死是吧?
她就像死得安分點也不能如了他的願麼?
慕清辭心裡又把狗皇帝的祖上十八代給扒出來招待了一遍,就想化身一隻噴火小恐龍,把他皇陵都揚了。
狗!東!西!
“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她瞪著他,臉頰因為氣憤染上紅暈,像口蜜桃。
盛元燁這麼瞧著,微微失神。
伸手,在她臉頰上粉潤的地方捏了一把,手感軟糯,帶著幾分熱度。
他摸過之後才反應過來,像是觸碰了什麼不該觸碰的東西一般,收回手指,狠狠捏住。
他手掌寬大,能挽大弓,射雄鷹。
手背處青筋纏繞著健壯骨線,皮膚都帶了凜冽,紋路清晰,宛如金石敲擊出的成品。
這樣的手掌,一旦握起來,充滿了男性原始的力量感,也能壓製住除了力量以外的東西。
慕清辭整個人都呆滯住了。
他的手指指腹粗糙,帶著膈人的厚繭,觸感很不舒服。
掐捏她的臉頰時,力道有些重,讓她皮膚有些鈍痛。
她眼眶裡洇出了一星點淚花,就含在下眼瞼尾處,又細又亮,勾著人。
等盛元燁狠狠將手指上殘留的她的溫度抹去時,再看,就是她這副委屈帶點點淚的模樣,心臟又是一抽。
這種不受理智控製的情緒讓盛元燁心情陰了下來,更彆提還有窗外陣陣散發的海棠花清香,更添幾分不受控的陰鬱。
他在書房內走了一圈,氣悶地走回慕清辭跟前。
“你給朕起來。”
慕清辭跪了許久,膝蓋早就酸了,她抿唇,提起裙襬,動作緩慢的起身。
隻是動作到一半,膝蓋上過電般酥麻一軟。
她杏眸睜大,隻感覺身體不受控製地朝著殿中間那座鎏金香爐跌去。
那香爐頂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仙鶴,仙鶴頭頂有些尖。
慕清辭身子倒過去,怕是要在身上戳出一個洞來。
恐懼燃到爆沸,快要落到那仙鶴頭上的瞬間,她絕望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