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垂眸,從老太君對她的稱呼和略微放軟的語氣已經猜出幾分她的想法,當即便乖巧的行禮,順勢道:“祖母教訓的是,孫女也是一時情急,往後再不會如此了。”
若是一味的隻知動粗,那便真的成了“野人”了,剛柔並濟纔是最合適的態度。
老太君見狀滿意的點頭,麵上的表情明顯舒緩不少。
身為長輩,最不喜的就是晚輩當麵頂撞,秦宜寧雖然做事粗暴了一些,根子上卻不是個壞的。
如此像她的長子,想來心思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倒是秦慧寧…… 閱儘千帆的老太君越發覺得頭痛。
一想明日外頭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麼謠言來,就覺得心裡堵得慌,沉聲道:“今日之事,你們也都吃個教訓。
身為相府的小姐,姐妹不睦竟大打出手,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你們平日裡都一副孝順的模樣,現在就是這麼孝順的?”
老太君口中雖說的是“你們”,可秦慧寧心裡明鏡一般,秦宜寧纔回府多久?
在老太君身邊時間較久的卻是她。
老太君這是在刺打她!
秦慧寧內心惶恐至極!
她如今留在府中最大的依靠就是老太君和孫氏。
能夠繼續過著府中姑娘那般錦衣玉食的生活,依仗便是他們的不捨。
若是自己失去了他們的喜歡和信任,她還能擁有什麼?
“祖母息怒,孫女知錯了。”
秦慧寧再不敢多辯駁一句,生怕讓老太君對她更厭煩。
今日的委屈,她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老太君見她認錯時態度良好,想著到底是自己教導出的女孩,品性也不會差了,雖然心思重了一些,但也情有可原。
思及此,她便嚴肅的道:“宜姐兒,慧姐兒,姐妹不和,罔顧孝道,就罰你們各自回房抄寫《孝經》十遍,三日後晨起請安時上交,你們可有異議?”
“多謝祖母疼惜。”
秦慧寧忙搶著回答。
老太君聽的心裡熨帖了不少,暗想:慧姐兒是個知道好歹的,知道我這是故意偏向於她。
要知道,秦慧寧長在相府,受的是大家閨秀的教導,寫字於她來說根本不是難事。
可秦宜寧卻是生在村野,常年不碰紙筆,《孝經》全書十八節,三日內抄寫十遍怕會將她累出個好歹。
說到底,老太君心裡還是疼惜養在身邊的秦慧寧,不滿秦宜寧動手打人的。
隻是她作為大家長,在秦慧寧明擺著有錯的情況之下,不好明著偏袒誰,免得往後無法治家罷了。
可老太君這會子卻是想錯了。
秦慧寧根本冇有領會她的偏袒,心裡早已是冷笑連連:什麼祖母,什麼疼惜,都是假的!
親孫女一回來心就偏了,看著我捱打受委屈,居然罰我一同抄書!
秦宜寧眼角餘光將老太君和秦慧寧的反應儘數收入眼底,不免暗自好笑,看來秦慧寧是要辜負老太君的好意了。
老太君再度揉著眉心,一旁的吉祥便適時地端上一碗溫熱的蜂蜜水來給她潤喉,秦嬤嬤又站在一旁手法嫻熟的給老太君按摩太陽穴。
見老太君麵露疲態,秦宜寧和秦慧寧便行禮告退。
老太君淡淡的擺手,見二人出去,就吩咐秦嬤嬤:“綠娟,你囑咐人提著燈去送兩位姑娘。”
秦嬤嬤立即會意的頷首,快步跟了出去。
秦慧寧就住在老太君的慈孝園,秦宜寧卻要橫穿半個後宅到雪梨院去,秦嬤嬤先叫了個小丫頭子過來囑咐了幾句,小丫頭子立即提著燈去追秦宜寧。
秦嬤嬤則是往秦慧寧住的暖閣處去。
屋內正亂著,乳母蔡氏和大丫鬟碧桐都受了傷,秦慧寧的臉現在更是腫的冇法看,丫鬟婆子們忙前忙後的伺候上藥,屋裡頭吸氣聲聲,哀嚎連連,也冇人注意到窗外頭還站著秦嬤嬤。
秦慧寧這時已是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大丫鬟碧桃忙勸說:“姑娘快彆哭了,哭壞了眼睛可怎麼是好?
老太君知道了定要心疼的。”
碧桃今日冇跟著出去,自然不大清楚細節之處,原想著說起老太君的疼惜能夠安他們姑孃的心,誰知卻一下子戳中了秦慧寧的痛處。
秦慧寧一把打開碧桃的手,想要抱怨老太君的偏袒,又怕控製不住音量叫人聽了去,就隻尖銳的斥道:“你手怎麼那麼重!
就不會好好上藥嗎!”
“奴婢不是有心的,姑娘恕罪。”
碧桃不明所以,卻不敢再多言,急忙跪下請罪。
秦慧寧尤覺得不解恨,抬腳就揣在碧桃胸口:“你這賤蹄子!
毒娼婦!
掃把星!
你是想來害死我的是不是!
我踹死你!”
碧桃疼的“哎呦”一聲慘呼,身子歪倒在地,屋裡的婢女們噤若寒蟬,冇有一個敢來勸說的。
秦嬤嬤站在窗外,將屋裡的動靜聽的清清楚楚,心裡也是明明白白。
慧寧姑娘明擺著是心生怨懟,怨恨上老太君了!
她是老太君的陪嫁,一輩子冇嫁人就那麼忠心耿耿的陪伴在老太君身邊,秦府多少大風大浪都是她陪伴著老太君一同經曆,對待老太君自是忠心耿耿,因為身份的便利,老太君身邊這些人的品性,她怕是比主子更加清楚。
這位慧寧姑娘從前是很好的,知書達理,處事圓滑,姐妹之中是拔尖兒的,深得老太君的喜愛。
誰料想事情一出,起了爭奪之心,竟會暴露出這樣的本性來。
到底不是大老爺親生的,品質上差了些。
秦嬤嬤輕歎,趁著左右無人,往老太君房裡去。
她想將事情告訴老太君,可想到老太君對秦慧寧的偏疼,就怕自己說了實話,反而惹的老太君不喜歡,是以猶豫之下隻得將話嚥下,想著慢慢的去提醒老太君也不失為一個穩妥的辦法。
** 秦宜寧今日出來給孫氏請安,帶著的是瑞蘭和秋露,瑞蘭被她教訓了一番,人已先迴雪梨院去了,身邊就隻剩下個秋露提著燈跟在一旁。
夜幕下,冗長的巷子彷彿走不到儘頭,偶有一陣冷風捲過,直往人的領口裡鑽,燈籠的燭光明滅,將主仆二人投射在牆上和地上的影子也照的明明暗暗。
秦宜寧搓了搓冰涼的手,道:“今日你冇有出手。”
秋露聞言一愣,有些笨拙的道:“奴婢,奴婢是嚇住了。”
秦宜寧噗嗤笑了:“我知道,你大約冇見過我這般動手打人的小姐。
隻是你為何冇有幫慧寧姑娘來抓我?”
秋露臉上燒熱起來,她還以為姑娘問她為何冇有出手幫她揍人呢。
“姑娘,奴婢是您的婢女,冇有道理去幫外人,隻是,奴,奴婢的確冇見過動手打人的小姐,當時嚇住了,就冇想起給您幫忙,等想起來時他們都已經被您打趴下了。”
秦宜寧聽著秋露笨拙的話,不免覺得心情大好。
經她的觀察,秋露雖不圓滑,卻也是個極為本分通透的人。
她身邊至少也不是一個可用之人都冇有的。
秋露見秦宜寧的神色柔和,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對秦宜寧倒是生出許多好感來。
她知道自己的缺點,為人太過於木訥,不會打點,往後跟著如此厲害的四小姐,至少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正當二人前行之時,後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纔剛秦嬤嬤囑咐的小丫頭提著燈追過來了。
到了近前,小丫頭給秦宜寧行了禮,說明瞭來意,就與秋露一同攙扶著秦宜寧走向了雪梨院。
小丫頭行走時察言觀色,將秦宜寧一派平和看在眼中,心中打量著待會兒要回去告訴秦嬤嬤,四小姐與初見時並無兩樣。
到了雪梨院門前,秦宜寧想起自己從前去幫藥材鋪子老闆送貨,還能得一、兩個錢兒的賞錢,便吩咐了秋露打賞。
她不知道府裡的規矩,並不知要賞多少,秋露卻是從前跟在孫氏身邊的,雖然不得近身伺候,但是見多識廣,卻也知道這些規矩。
她便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裡抓了把銅子兒賞她,,打發的小丫頭子眉開眼笑、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秦宜寧讚賞道:“你做的很好。”
秋露紅了臉,望著秦宜寧時眼睛卻亮晶晶的,看的秦宜寧禁不住微笑。
二人進了院子。
天色晚了,又是快要立冬的日子,安靜的院中寒風凜凜,沙沙作響的草木聲就顯得格外大一些。
下人們都在各自房中,隻有個小丫頭蹲在廂房外頭的牆角拿了個蒲扇扇炭爐裡的火。
橙紅色的火星明明滅滅的飄散開來,隨即消失不見,黑暗中,廂房溫暖的燈光格外明亮。
隱約之間,秦宜寧聽見廂房裡有女子的抱怨聲。
她想起這是瑞蘭和餘香同住的屋子。
帶著秋露走向廂房,還不等說話,卻將那個扇爐子的小丫頭唬了一跳。
小丫頭站起身,剛要行禮問候,就被秦宜寧一個冷冽的眼神製止了。
原本聽了餘香的吩咐,看到來人就要報信兒的,這會子卻是被嚇的發不出聲來,小丫頭隻能低垂著頭站在一旁。
這廂秦宜寧剛靠近窗畔,就聽見了一個略微尖銳的聲音:“……她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野人!
府裡體麵些的丫頭都要比她尊貴,她竟敢將姐姐打成這樣兒!
明兒個我定要去回了老太君,治一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