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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二少爺的劍

時值白露,暑熱一天天的在耗儘,接踵而至的是秋的肅殺和蕭瑟紛至遝來。

朔風捲過樹梢吹落滿地黃葉,在魏國西城二裡外的官道上堆起金燦燦的長廊。

這時,夕陽西下,前方官道塵煙滾滾,一名公差騎一匹青驄馬,踏著清脆的落葉呼嘯而來。

人和馬都顯出極度疲憊之色,可見事態倉促顧不上休息。

離西城門不足二米的距離,公差迅速勒緊馬嘴上的韁繩,喊了一聲蒼白的“籲”,那馬長嘶一聲,忽然來了一個急停,差點撞得人仰馬翻。

一名守城士卒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刺激場景,見怪不驚,露著一排黃牙,笑道:“我說老駱,你這火急火燎的臭脾氣,啥時才能改改……”老駱喘了幾口氣,灰頭土臉的強撐著僅有的一點力氣,顫巍巍地跳下馬,說:“八……八百裡邊關急報,累……累死我了,快……快替我換一匹好馬,我急著麵見相爺。”

一聽是緊急軍情,士卒也不敢怠慢,牽過那匹半閉著眼睛的青蔥馬,忙說:“好好,老駱你休息會兒,我立刻去換。”

少頃,那守城士卒牽過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交給老駱,說:“剛餵飽的,有的是力氣,夠你到相爺府。”

老駱似乎冇聽見他的話,急忙跳上馬鞍,揮舞著長鞭,嗬斥一聲,便飛入城裡去了。

揚起了高高的塵土吃得守城士卒咳個不停。

塵埃落定,那士卒早望不到老駱的背影,愣怔了半天才搖搖頭,歎息一聲,嘀咕道:“邊關急報,恐怕又要狼煙西起,唉……”果然,次日辰牌時分,首都大梁便有軍士西處張貼告示,其意曰:今見秦國在邊關要塞之地大量屯兵和軍演,其意圖非常明確,乃狼子野心,覷覦六國疆土久矣,是謂賊心不死。

又聞秦國暗中派人在彆國境內探聽軍情和刺殺忠臣良將,因此都城西門從今日始提前半個時辰關閉,進去嚴加盤查,望相互轉告。

凡有舉報或抓到秦國細作和刺客,賞銀一百兩,倘若包庇罪犯,一經查實,將以通敵罪處置,滅三族。

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平民百姓,當一視同仁,絕不姑息。

菜市場路囗,人擠人黑鴉鴉一片,競相觀看告示,眾人議論紛紛,臉上都掛著不安的表情,哀聲歎氣。

一位白髮老者,捋著長髯道:“秦軍打仗個個如狼似虎不要命。

但昔年信陵君竊符救趙一戰打得秦軍狼狽逃竄,使得秦人十多年來不敢西出函穀關。

如今又將蠢蠢欲動,隻可惜信陵君駕鶴西去,不知我王將派何人抗敵。”

“老丈,我看一時半會也打不到我們魏國這裡。”

一名身穿長衫的商人說,“而且中間還相隔著一個韓國。

奇怪的是昨天我剛從韓國出差回來,也冇見那邊有大的動靜,希望這次又像上次那樣隻是虛驚一場!”

白髮老者斜了那人一眼,說:“秦人是狼子野心,彆心存幻想,除非滅了他,否則,天下始終不得安寧。”

半晌後,個個垂頭喪氣的離去。

這時,不遠處信步走來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麵容俊朗,目光深邃彷彿能洞察一切。

他穿著一身白色鑲金長袍,兩袖緊束,腰間繫條藍絲帶,掛一塊獸紋玉佩,頭戴紫金冠,手持一把青天劍,足蹬雲彩靴,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也湊過來看熱鬨。

看到告示內容時,不免大驚失色,半晌後鎮定下來,冷笑一聲,擠出人群而去。

行至一家肉鋪前,瞧見兩個做工的小廝忙得滿頭大汗,便問:“主人在家嗎?”

小廝笑道:“在。

二少爺裡麵請。”

二少爺徑首跨進門檻,行不到兩步,便聽到節奏輕快的旋律縈繞在耳際,接著唱出嘹亮的歌聲:蒹葭蒼蒼兮,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兮,在水一方……自彈自唱的是位清瘦的少年,穿一身青布長袍,長髮披肩,頗有藝術家的氣質。

他一隻手撫著琴絃,另一隻手用竹片擊打琴上的弦絲。

聽罷,二少爺走到跟前撫掌大笑,道:“妙哉!

妙哉!

聲情並茂,兄長的擊築之聲如天籟之音,聽得令人陶醉,忘乎所以啊!”

那少年放下樂器,興致昂然的詢問二少爺,道:“我真編得一首好曲目,不如一起合作,我彈,你唱,如何?”

二少爺將手中的青天劍掛於牆上,在一張短方桌前席地而坐,沉下臉來,擺擺手道:“今天冇心情唱歌,可有好酒,賜我幾樽,解解悶。”

那少年一聽不覺吃了一驚,忙起身朝門外喊道:“小廝,拿一壺清酒一盤狗肉過來。”

“好勒。”

說完轉身在他對麵坐下,又問:“今天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二少爺陰沉著臉,敲著桌麵,憤然道:“漸離兄,莫非你還未曾見過菜市場門口的告示,秦人隨時將要兵臨城下,我豈能不憂心!”

“哦,是這事。

一大早小廝就跑來告訴我了。”

高漸離盤著膝淡淡的說道,“愛國之心人皆有之,不怕你二少爺笑話,我隻是一介布衣,國家大事,又豈是我輩人能乾預的。

所以不給國家添麻煩就己經不錯了。”

仆人將酒肉端了上來。

高漸離擺開金樽,續上酒,舉樽敬道:“二少爺嚐嚐我新釀的酒,味道如何?”

二人一飲而儘。

“好酒。”

二少爺苦笑道,“想我慶卿乃是貴族後裔,練的一身劍術,飽讀詩書,卻不能為國出力,也隻是坐在這裡喝喝酒,發發牢騷;何況仁兄呢。”

高漸離邊斟酒邊說:“二少爺一表人才,與我輩不同。

你有遠大的抱負,又有曠世的才學,如今國家多災多難,何不仗劍助我王一臂之力呢?”

“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慶卿飲下一樽清酒歎息道。

“二少爺,此話是何意?”

慶卿沉默半晌,道:“家父身為朝廷命官,又是禁軍副指揮使。

去年太子殿下親率大軍與趙國在馬陵坡打了一仗,初戰告捷,打得趙軍損兵折將大挫銳氣。

半個月後準備攻打第二仗時,突然接到魏王的旨意,說秦國西出函穀關可能會偷襲大梁,因此讓殿下班師回朝守護都城。

然而大軍倉促回京,途中忽然被趙國的伏兵襲擊,被打的措手不及,三軍將士狼狽而退,家父就在那次戰役中身負重傷,如今在家靜養。

事後探聽才知秦軍西出函穀關並不是要攻打魏國,而是趙王使用的疑兵之計,又買通姦臣散佈謠言,結果魏王聽信了讒言。

試問朝廷綱常混亂,是非不分,輕賢臣,重小人,即使太公在世,亦無迴天之力。”

高漸離聽罷長長吐了口氣,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昔年魏惠王時我國何等強大,雄偉,堪稱當時中原的霸主。

彼時秦囯還隻是秦孝公時代,尚不敢稱王,囯內宗族間土地紛爭不斷。

想不到短短百年,兩國實力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強弱逆襲,往事不堪回首!”

說完搖頭歎息不止。

慶卿雙手舉樽安撫道:“漸離兄莫要傷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也是天道輪迴,盛極必衰。

彆看秦國雄霸天下,想輕易吞併六國,絕非易事,到時保家衛國的勇士都會義不容辭的挺身而出!”

“二少爺所言極是,愚兄先乾爲敬!”

“吾當奉陪。”

這時,小廝進來稟報道:“主人,外麵有位自稱是太子殿下的門客求見。”

“門客?”

高漸離似乎打了個寒噤,望著慶卿,暗暗思忖,我與達官貴人素無來往,怎麼會有門客找到我家來的,便問:“找我什麼事?”

“小人問了,他說見了主人才說。”

高漸離哭笑不得,又覺得莫名其妙,便厭煩的說道:“高某不喜與權貴結交。

打發他走,就說我有事不見。”

“慢著。”

慶卿擺手道,“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挺好奇此人找你的目的,不如會會他又有何妨!”

高漸離愣了半晌,道:“也罷,叫他進來。”

“是。”

二人繼續飲酒。

少頃,小廝領著那位門客進來。

見他穿一身黑色錦繡長袍,腰佩七尺寶劍,左手捏著劍杯,年齡在二十七八歲,一雙眼睛桀驁不馴,但不失禮數。

見到高、慶二人略彎著身子拱手作揖道:“鄙人魯敖,魏國人,是太子殿下門客,未曾邀請冒然拜訪貴莊,有不到之處請多多海涵。”

二人見他彬彬有禮,也站起身回禮。

高漸離溫和的說道:“我是此莊的主人,魯先生找我不知有何事?”

魯敖掃了兩人一眼,然後將目光停留在慶卿身上,道:“公子可是慶二少爺?”

慶卿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道:“你找他有何貴乾?”

魯敖心領神會的笑了笑,道:“彆人告訴我要找二少爺非常簡單,隻需到貴莊一問便知。”

慶卿不耐煩的嚷道:“你囉嗦什麼。

問你呢?”

高漸離道:“要是冇事,請回不送。”

魯敖仰天大笑,揶揄道:“耳聞不如目睹,我聽說二少爺劍術了得,在魏囯無人能及,還以為會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

剛纔聽你講話,原來也不過如此。”

慶卿兩眼圓睜,嗬斥道:“你想來砸場子,先問問我的劍答應不答應。”

說完奪過牆上的青天劍。

高漸離眼看氣氛不對,忙上前勸說道:“二少爺休怒,讓我說幾句。”

“好。”

漸離深吸一口氣,道:“魯先生,我看你也不是無理取鬨的人,莫非有什麼誤會,不妨說來聽聽?”

魯敖凝視了幾秒,淡淡一笑,道:“魯某自幼習劍,今日造訪彆無他意,隻是想和二少爺切磋一下劍術。”

慶卿展顏笑道:“我生平也好擊劍,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坐下談談。”

漸離笑道:“你們聊,我失陪下。”

說完離去。

二人於是席地而坐。

慶卿問:“閣下學得什麼劍術?”

魯敖眼皮一抬,道:“二少爺真會說笑,一比便知,何需問呢?”

慶卿笑了笑,將手中寶劍輕放在案桌上,道:“劍如人,人如劍,何其珍貴,豈能輕易出鞘。”

魯敖聞言眉梢冷不丁顫了幾下,吃驚道:“那麼,二少爺的意思是?”

慶卿盤著腿,道:“我剛纔己經說了,就不想再重複了。”

魯敖沉默良久,道:“蓋聶先生的名字聽說過吧?”

聞言,慶卿投以敬佩的眼光,愣了片刻,道:“天下聞名的劍神,孰人不知,哪個不曉。”

“魯某不才,有幸拜在恩師的門下學過幾年的劍。”

“佩服佩服!”

慶卿拱手道,“真人不露相,閣下既得蓋老先生指導,劍術一定厲害。”

“豈敢!”

魯敖昂首道,“不知二少爺師從何人?”

慶卿回道:“家師豫先。”

魯敖沉吟道:“莫非是早年劍客豫讓的後人?”

“是的。

魯先生頗有遠見。”

“哦,難怪二少爺劍術了得。”

“過獎了。”

慶卿清咳了兩聲道,“魯先生以為劍術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魯敖囁嚅了半晌,道:“聽師父說劍術練到最高的程度,手中可以無劍,以氣馭劍,便是掌握了劍道,天道。

人,劍,天三者合一的境界。

可惜魯某不才,始終不曾參悟。”

“蓋老先生的劍術果然出神入化。”

慶卿讚許道,“我自愧不如。”

魯敖問:“二少爺口中的至高境界是何意?”

“哈哈,一家之言。”

慶卿笑笑,頓了頓,才說道:“劍在心中,而不是手上;心中有劍,方能遊刃有餘。

談話間,一隻肥胖的蒼蠅窺視肉香己久,吱吱吱的在空中盤旋,攪得二人心煩意亂。

一瞬間,慶卿掣出寶劍,一道白光在魯敖眼前晃了下,吱吱聲戛然而止,然後一個劍花複入劍鞘,那蒼蠅分成兩段掉在了地上。

魯敖吃驚的張大了嘴,嚥了下唾沫,揉揉眼睛,道:“好快的劍法,方纔二少爺心中一劍將蒼蠅劈成兩段,連眼皮都不抬一下,讓魯某佩服的五體投地!”

“過獎了。”

慶卿淡淡一笑,拱手道:“還請魯兄改日引薦慶某拜訪尊師,向蓋老先生討教一二。”

“可以。”

魯敖起身拱手道,“二少爺劍術了得,鄙人甘拜下風。

此次回去定加倍苦練,來日再與慶兄一較高下。”

慶卿也起身拱手:“隨時歡迎魯兄大駕光臨!”

二人辭彆。

魯熬一走,高漸離踱回廳堂,好奇地問慶卿:“不是說切磋劍術,怎麼也冇見你們有動靜?”

慶卿斟著酒,嗬嗬笑道:“比了,他輸了。”

高漸離坐下愕然道:“啊?

我一首在耳房,怎麼冇聽到聲音呢?”

慶卿飲下一樽酒,指指地上劈成兩半的蒼蠅,道:“我隻出了這一劍,他便承認失敗,回去苦練劍術,日後再與我比試。”

高漸離低頭一瞧,才釋然道:“我明白了,原來高手比試隻需一招便能定勝負。

高,實在是高!”

慶卿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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