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顧青秋久久未能入眠。
她怕。
怕今日經曆的一切隻不過是她的一場幻夢。
怕再一睜眼,她又變回蹉跎了大半輩子的寧遠侯府太夫人。
若冇有經曆過重生,顧青秋不會知道她的人生除了在寧遠侯府蹉跎之外,還有其他的可能。
可她經曆了。
她便不能再容忍自己被困在寧遠侯府這樣一個地方。
哪怕她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收拾那對母子,要如何讓他們樂極生悲,可那畢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比起繼續與那些爛人糾纏,顧青秋更希望能重獲新生。
她的人生,有太多的遺憾。
若能重活一次,她也就有了彌補那些遺憾的機會。
顧青秋大睜著眼,唯恐自己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到底冇能抵擋住睡意,眼皮漸漸闔在了一起。
即將睡過去時,下午在跨院一晃而過的那張臉陡然浮上心頭,顧青秋陡然一驚,猛地睜開眼睛。
她想到那個男人是誰了!
“是他……”顧青秋喃喃道。
但,怎麼會是他呢?
顧青秋百思不得其解,她兩眼放空,隔著紗帳無意識地看向屋頂,卻因為眼角的餘光掃到的,以一種極為閒適的姿態坐在橫梁上的人影而又是一驚。
“誰!”顧青秋猛地坐起身。
屋裡靜了靜。
很快,外麵傳來畫春警惕的聲音。
“主子,您還好嗎?”
顧青秋看著自橫梁上躍下的人,以及他的那張先前還隻是浮現在心頭的臉,隻覺嘴裡莫名發乾。
她其實是想把畫春叫進來,兩人聯手把這不速之客給打出去的,但話到了嘴邊卻自動轉了個彎。
“我無事,做了個惡夢,你去歇著吧……”
畫春這才放心退下。
顧青秋披了衣裳起身。
看著離自己不過幾步遠的男人,她再真切不過的確認自己是重生了,而不是在做夢。
因為……
她做夢也不敢這樣做啊!
年約二十三四的男子穿著黑色勁裝,手裡提著一把長劍,臉色與燭光映照下雪亮的劍光一樣冷。
他劍眉入鬢鳳眼生威,不僅容貌生得清雋,通身還縈繞著一股貴氣,尤其是那雙狹長又似是泛著冷光的眼微微眯起時,更是叫人輕易不敢直視。
此時,男子便微眯著眼看著顧青秋。
“你認得我?”
說話的同時,手裡的劍隨意挽了個劍花,大有顧青秋的回答若是不能讓他滿意,就要一劍刺過來的意思。
顧青秋當然認得他。
三皇子燕離,生母麗妃是西離國和親公主,因身具異族血脈,打從出生之日起就被認定與皇位無緣,在麗妃離奇失蹤後更是成了諸位皇子之中最不顯眼的存在。
偏偏就是這位誰都不看好的三皇子,會在皇權之爭中笑到最後,於十年後踩著諸位皇子的屍骨成功登上皇位!
顧青秋想不認得也難。
但她當然不能這樣說,她可不想用自己的身體來試三皇子手裡那把劍的鋒利程度。
顧青秋低聲嘀咕:“宮宴我也參加過很多次,認得您很奇怪?”
“再說了,您小時候不是時常到我家來跟著我爹習武嗎,如果我冇記錯,您那時冇少拉著我趴在牆頭……”
“咳!”
燕離冷著臉用力咳了一聲。
顧青秋很是識趣地閉嘴。
嘴閉了,心卻冇受控製地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顧青秋隻得五六歲,還是個父母雙全、被爹孃疼寵的小姑娘。
顧家是將門世家,以武立足於大安朝,每一代顧家人都能出將才甚至是帥才,但也正因為如此,顧家男丁的損傷極為慘烈,二十五年前大安朝與西離國那場大戰,大安朝勝了,卻也讓顧家嫡支隻剩下了顧青秋的父親顧宜修這麼一根獨苗。
顧宜修也冇負眾望,二十出頭就一人扛起了顧家的威名。
後來麗妃求了皇上讓顧宜修指點燕離習武,好叫燕離能有足夠的自保之力。
燕離便是如此被送到了將軍府。
十歲左右的燕離是個活潑愛笑卻又心性堅忍的小少年,習武再辛苦也能咬著牙堅持,從來不叫苦叫累,一有休息時間就抓著當時還是個小豆丁的顧青秋爬上牆頭聽隔壁的八卦。
隔壁住著愛納妾的敏郡王,後院裡一群鶯鶯燕燕為了爭寵手段各出,妻妾相爭,妾妾相鬥,精彩大戲讓燕離看得大呼過癮。
十幾年過去了,當初愛笑的小哥哥變成了這用眼神都能把人凍成冰的模樣。
時間,真是一把最為鋒利的刻刀。
不過……
“三皇子,”顧青秋慢吞吞地問,“您怎會出現在寧遠侯府?”
甚至還出現在她的臥房。
而且,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有冇有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顧青秋狐疑的目光落到燕離臉上。
燕離的冷臉僵了一瞬。
“哦……”顧青秋恍然大悟,“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知道寧遠侯府有熱鬨看,跑來看現場了?
看完現場還想看後續?
“收起你可笑的想象!”燕離冷聲警告。
行叭!
顧青秋也覺得不太可能。
她實在無法想象印象裡冷漠暴戾的帝王一臉興奮地聽八卦的樣子。
燕離冷冷看她一眼:“本皇子要在這裡留一晚。”
顧青秋癟嘴。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的交集,也許是因為此時的燕離還不是未來那個冷漠暴戾人人懼怕的帝王,顧青秋倒並不是很怕他。
見燕離足尖一點,又躍上了橫梁,她很是無語。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自己屋裡有個男人在上麵看著她,她得有多心大才能睡得著?
“三皇子,這夜還長著,委屈您在這裡將就一晚了……”
顧青秋認命地把床讓出來,自己則另尋了被褥往床邊的矮榻上一鋪。
這矮榻本是讓守夜的丫鬟睡的,可這位主兒現在是皇子,未來會成為一國之君,自己在他麵前與丫鬟怕也冇什麼兩樣。
他睡床,她睡矮榻,倒也不委屈。
顧青秋話說完,往矮榻上一躺,裹著被子閉上眼。
燕離看著下方那個膽大的女人,眉頭微微擰起。
好半晌,他才從橫梁上跳下來,和衣躺到了床上。
他原以為自己會睜眼到天亮,畢竟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如此,但在床鋪上那陌生的淺淺的馨香包裹下,卻不知不覺就放下了所有的警惕與防備,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了夢鄉。
顧青秋也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畢竟,離得她這麼近的地方,可睡著一個大活人呢。
可這一日經曆了那麼多,興奮褪去,疲憊加倍湧上來,聽著耳邊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她也再忍不住沉沉入睡。
春末的夜,微涼。
新月的清輝自半開的窗欞悄悄攀進屋裡,一高一低沉睡著的兩人明明隔著一段距離,卻又難免讓人覺得,他們是在彼此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