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訊息:路辛夷被開除了。”
不到十分鐘,江州中心醫院大大小小的群都被這條訊息刷屏,如同往平靜的海裡丟一顆炸雷,瞬間水花四射。
“真的假的?”
“她不是剛出重症監護室嗎?”
“重症監護室?什麼情況?”
“你們麻醉科不行啊,訊息這麼滯後。”
有人迅速甩過去一條新聞鏈接,標題是:女醫生機場被捅傷襲擊者稱其庸醫害人。
點開來,映入眼簾一張照片:跪倒在地的女子,一隻手捂著流血的脖頸。
新聞照片不露臉,不過群裡的醫護人員一眼就能認出這位朝夕相處的風雲人物——白袍妲己路辛夷。
醫生遇害不是新鮮事,可發生在自己周圍,唇亡齒寒之感愈加強烈。
群內一片沉默。
片刻後,有人問:“路醫生冇事吧?”
“送醫及時,撿回一條小命,不過聲帶受了影響,以後懟人肯定是不如從前利索了。”
“這年頭當醫生也是高危職業。”
“就因為這個要開除她?路辛夷雖然人品不敢恭維,但醫技和醫德確實是一流的。去年我們還押寶她未來會是心胸外科最年輕的主任醫師,可惜,出了那檔子事……”
“她不冤,勾引vip客人家屬,職場大忌。也就是路辛夷了,換做彆人,早就被開除了。她隻是被從心胸外科打發到了急診科而已。”
說到八卦,群裡更加火熱,什麼猜測都有,不知是誰發來一句。
“路醫生被開除不是因為這個,是有人舉報她收受百萬賄賂,她自己承認了。”
猶如烈火烹油。
“納尼,百萬!!!!”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的百萬????”
“哪家好人給這麼多紅包?哪個科,我現在轉還來得及嗎?”
“勞資加班做台手術也才兩百塊,一百萬,我要做到殘廢吧。不愧是路辛夷。”
“數額這麼大不得立案?!隻是開除嗎?”
群裡一片哀嚎,這時有人發了一張路辛夷拉著行李箱站在雪中的照片,看周圍建築,是中心醫院門口。
2019年的雪比往年來得早也來得猛。
一夜之間,整座城市被大雪覆蓋,驟然降溫導致傷寒流感類的病患激增數倍,擠滿整個醫院大廳。
路辛夷剛走到門口,一陣凜冽寒風劈頭蓋臉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攏了攏身上的駝色大衣。
雪是昨晚下的,她已經住院一週,根本來不及回家取厚衣服。
她回頭看一眼自己工作了三年的地方。
江州最好最難進的三甲醫院,三年前她第一天來報到時,處處都覺新奇,白袍加身,更有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的責任感,很少發朋友圈的她還特意發了個狀態,是一張她站在醫院門口的自拍。
淺淺笑意,目光堅定,整個人看起來自信而燦爛。
附文:你好,路醫生。
三年物是人非,如今落得狼狽收場,當初她有多期待來日輝煌,如今站在大雪中的她就有多可笑。
身後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路辛夷不想拖泥帶水,轉身走入漫天飛雪中,一名男護士撐著傘追了出來。
“路醫生,你落了東西。”
男護士看著青澀,看路辛夷的眼神還帶著好奇和惋惜。
他打掃路辛夷的值班室時,發現她隻拿了幾本書和一些日常衣服,很多生活物品都冇拿,想來不重要,拉開抽屜,卻發現兩樣重要的,趕緊給她送過來。
少年人一路跑著過來,喘著粗氣,將兩樣東西遞過去。
一麵錦旗。
那是路辛夷第一次主刀的手術病患送來的,她並非沽名釣譽之輩,科室裡還有比她更年長更資曆的醫生,掛起來過於招搖,但到底是人生第一次收到錦旗,意義非常,便一直放在值班室的抽屜裡。
寫著:救死扶傷,神明在世。
路辛夷摸摸脖子上纏著紗布的傷口處,真是諷刺,她被自己親手從鬼門關搶回來的人捅傷,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小命,聲帶也受到不可逆傷害,還要被效力了三年的醫院掃地出門,名譽掃地。
作為醫生,她一敗塗地,身心俱疲,連一絲解釋的氣力也冇有,這嗓子倒是壞得很是時候。
錦旗旁還有個小巧精緻的藍色錦盒,打開來,是一枚鑽戒。
六爪經典款,一克拉,成色和切工都是最好的。
鑽石奪目,此時看來卻如一把誅心的刀,刺眼又鋒利。
早知會落得如此下場,當初還真不如答應那個人的求婚,與他一同出國,遠離這一切的是是非非。
可惜,她做了惡人,傷透了那人的心。
此情此景,那人若在,隻怕也要嘲笑她兩句。
“路辛夷,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
大雪似妖,大有要將一切埋葬的氣勢,路辛夷雙手被凍得通紅,她很快收回思緒,接過錦旗和盒子,轉身走向垃圾桶,一併扔掉。
不再有一絲的眷念。
在男護士和身後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她坐上一輛出租車。
車窗外雪勢不減,司機問了她好幾遍去哪裡,她都隻說往前開。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
過去三年,她處處以工作為第一,休假的日子一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如今工作冇了,愛她的人也走了。
茫茫人生,前路虛渺,身心都再無立錐之地,她根本不知該去往何方。
手機響了,房東打來的,聲音急急躁躁。
“路醫生,房子你還租不租啦,不是說好這個月底續約的嗎?”
那間房子裡裝滿了他們的甜蜜回憶,往常都是她的充電站,即使再累,回家躺一躺,想起那人的好,覺得老天也不算薄待她。
一切身體和心靈上的疲勞都能被治癒。
可現在……她再冇有勇氣回去那個冰冷的房子。
路辛夷剛想開口,傷口處傳來一陣疼痛提醒她主治醫生說過的話,傷口好全之前,最好不要說話。
路辛夷用手輕輕按著脖子的傷口處,減少聲帶的震動帶來的疼痛感,努力發出聲音:“不……租了……”
聽見自己的聲音,路辛夷也是後背一涼,這還是她的聲音嗎?如一張破洞的蛛網,冷風一吹,不堪一擊。
“路醫生你嗓子怎麼了,感冒了嗎?那你不租了,你的那些東西怎麼辦?”
路辛夷用儘全身的力氣,說出兩個字,然後飛快掛了電話。
“丟掉。”
司機從內視鏡中看見後座的女客人哭得梨花帶雨,拿了紙巾盒轉身遞過去,默默開車。
雪勢漸猛,埋葬天地間的一切的顏色,窗外隻餘白色。
白袍也是白色。
真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