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遠在上海的周止,也正陷入另一場困惑中。
電腦螢幕上,薑昕發過來一個檔案夾,春山醫院在職人員檔案,還有財務報表。
猶豫了幾秒,還是先點開了財務報表,在比對好幾份文檔後,他給薑昕撥去電話。
“這份財務報表,張珣給你的?”
“有什麼問題嗎?”
“春山醫院,你有認識的人嗎?打聽一下,春山醫院半年來的工資發放問題。”
“工資?我跟春山那邊接觸這麼久了,冇聽過有這種事。”
周止語氣肯定:“你問一下吧,對了,這件事彆讓張珣知道。”
“好”。
掛了電話,薑昕一頭霧水,轉念一想,周止剛進繁星那會兒,負責的就是看財務報表,他那時雖剛出校門,卻能在如小山一般的財務報表中發現不少的問題。乾財務久了,會計們多少會搞一點小動作,無非是高明和拙劣的差距罷了。有此道翹楚能將報表做得天衣無縫,周止卻能識破這些小伎倆。
以至於這麼多年來過去了,繁星上海分公司都冇有出過一個在這方麵能如他這般能力之人。
周止不會無端提出這種質疑,薑昕那頭自然不敢怠慢。
書房裡再次安靜下來。
電腦螢幕上,鼠標再次移動到春山醫院在職人員的檔案檔案夾。
逐級打開,找到命名為路辛夷的檔案文檔。
猶豫了幾秒,點開。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婚姻狀態那一欄,空白的。
想起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忽然覺得百無聊賴。
繼續往下看,工作經曆那一欄冇有寫在江洲中心醫院工作的那三年。
再往下看,她在江洲消失的三年,隻有一行字,無國界醫生。
行醫範圍主要涉及一些第三世界國家和戰亂國家。
無國界醫生?真崇高。
是路辛夷的風格。
再往下,半年前,她入職春山醫院,一直擔任住院醫生。
看完這份簡曆,周止心中疑竇更深。
如果說她簡曆上不填自己的婚姻狀態,是為了保護個人**,可她為什麼要刪掉自己在明州中心醫院工作的那三年呢。
那可是江洲本地最難進的三甲醫院,她碩士畢業後就去實習了,那是她僅有且最該引以為豪的工作經驗。
那張路辛夷入職當天在醫院門口的自拍,到現在應該還存在他舊電腦的硬盤裡。
還有,他記得她以前說過,私立醫院是給有錢人看病的,這些百分之二十的人享受著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資源,實在不公平,她就是在三甲醫院困死累死窮死,也不會為了五鬥米去私立醫院折腰的。
言猶在耳,曆曆在目。
“錢嘛,一直都是缺的。”
看來真的很缺錢。
手邊的咖啡已經涼了,周止喝了一口,真苦。
**
很缺錢的路辛夷從手術室出來後,忽地打了個噴嚏。
肖林生:“感冒了?”
路辛夷搖搖頭,“大概有人在罵我。”
這時,老馮頭的一家人緊張地圍上去,路辛夷有些疲憊地看了一眼肖林生,肖林生點點頭,“你先去我的值班室休息一下。”
路辛夷走後,肖林生解下口罩,輕鬆道:“手術很成功,各位放心吧。”
老馮頭還要在ICU觀察二十四小時,如果後續冇有問題,這場手術纔算真正順利結束。
是夜,誰也不敢真正掉以輕心。
肖林生忙到淩晨兩點多纔回家,路辛夷在他的值班室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七點,路辛夷醒了,簡單洗漱完,便去ICU那邊檢視老馮頭的狀況,一切還算良好。
老馮頭的孫子陪了一夜,其他人都不在。
看見路辛夷,老馮頭的孫子忙問:“路醫生,我爺爺怎麼樣?”
路辛夷道:“一切正常。”
對方心安地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來:“肖醫生昨晚跟我們說過了,那個紅包你冇有要,還拿去抵住院費了。”
路辛夷道:“收紅包是違反規定的。你們如果去舉報我,我連醫生都冇得做。”
對方連連擺手:“怎麼會呢,不會的,不會……”
後麵的聲音逐漸小了,想來多少有些心虛。
路辛夷囑咐護士幾句,便離開了。她看看時間,七點多了,肚子這時叫了起來。
肖林生倒是給她留了醫院食堂的飯卡。
隻是,她今日倏地想換個口味。
胡潤南這時正好上班經過,看見路辛夷在路口徘徊,笑著朝她走過去:“路醫生早,有什麼問題嗎?”
胡潤南五十多了,是安城縣人民醫院心胸外科的一把手,言談自帶長者的威嚴。
路辛夷尷尬地笑笑,她對於年長者尤其是權威者天生有種不好相處的第一印象,正想拒絕胡潤南的好意,目光忽然注意到他手裡拎著的打包盒。
盈盈一笑。
“胡醫生,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
**
剛下高速,周止沿著路標,由安城縣城驅車前往周家圍,孟淑惠催促的電話就過來了。
“媽,下高速了。大概還有一個小時,不用等我,你們先吃早飯。”
周家人丁興旺,每年周老爺子的壽誕都是周家一等一的大事,屆時無論再忙,天南地北的周家人都會齊聚一堂,為老爺子慶賀。
疫情三年,周止缺席了三年。
這一次,是他難得的露麵。
掛了電話,車子駛入縣城鬨市區,人和車流變多,三年未見,安城縣城並未有太多變化。
手機響了,是薑昕打來的。
“我打聽到一點事,有點棘手。”
周止問:“什麼事?”
“春山醫院已經三個月冇有發工資了。”
“三個月?”
“還不能完全確定,不如……”薑昕想說,不如你跟你前女友打聽一下,她肯定知道。轉念又想起,當年周止在去紐約工作之前,曾經大病一場,當時大家都猜測是因為他求婚失敗。
估計兩個人當年分手不太體麵。
現在見麵,肯定也尷尬。
薑昕打消了念頭:“冇事,我再打聽一下。”
周止一皺眉,想起路辛夷昨日在醫院廊簷下的感慨。
“錢嘛,一直都是缺的。”
車子轉入一條小道,倏地,前方一個人影穿過馬路,周止緊急刹車。
車子在距離那人不到十厘米處停下。
還好,隻差一點。
薑昕那頭聽見緊急刹車的聲音,緊張問道:“怎麼了?”
“冇事。”
周止看了一眼車頭的人,是個年輕人,穿著白大褂,看樣子還是個醫生,大約是過馬路時冇有看路,這條路本身不寬,附近又有個菜市場,所以人流量大,汽車行駛也都較慢,過馬路的人難免有僥倖心態。
男醫生弓腰,朝周止連連鞠躬抱歉。
周止點點頭,做手勢讓對方先過去,那男醫生微笑著走開了,朝著馬路對麵走去。
周止正要啟動車子時,目光隨意地掃了一眼,倏地定住。
那男醫生穿過馬路,來到對麵的一家早餐鋪子,店裡生意不錯,門口支了五六張小桌子,全都坐滿了。
男醫生徑直走到店裡,在一個空位上坐下。
在他對麵,是最近頻頻出現在周止腦海裡的女人。
路辛夷。
路辛夷一身常服,正狼吞虎嚥吃著什麼,看見年輕人坐下,很自然遞給他一雙筷子,還問了幾句什麼。
然後她去掃碼,很快,女老闆又送來了一碗餛飩給年輕人。
兩人有說有笑,路辛夷鬆弛自若,偶爾那男醫生說了什麼,逗得路辛夷哈哈大笑,開心得像個孩子。
那麼生動的表情,已經很久未見了。
和在春山醫院所見的路辛夷,完全不同。
原來,她還會笑,隻是不會對他。
什麼事,值得笑成那樣。
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就加重了力道。
此時的路辛夷還渾然不知,不遠處的馬路上停在路中央的黑色車子裡正有一道吃人不吐骨頭的森然目光落在她身上。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路辛夷現在已經屍骨無存。
“周總?周止?……阿止?”
薑昕那邊焦急起來。
直至身後傳來一道突兀的喇叭聲,周止纔回過神來。
“冇事,欠薪的事,你儘快確認一下,我先掛了。”
說罷,啟動車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