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滾滾,烏雲蔽日。
周止從病房出來,走到醫院門口時,外麵已經下起傾盆大雨。
他站在醫院門口的廊簷下避雨。
雨氣氤氳,衣服受潮黏在皮膚上,對於已經習慣了紐約乾燥氣候的他而言頗有些難受。
嘗試打車,卻始終冇有司機接單,煙癮發作,他走到垃圾桶附近,從煙盒中抽出一根菸,點燃,順便撥通薑昕的電話,告知吳院長的提議。
薑昕聽說他今天又去了春山醫院,頗感意外,想起昨晚猜到的路辛夷和他的關係,正想問他去做什麼,忽然聽見周止說起“全院大會”,驚訝道。
“全院大會?吳院長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你找小張總要一份春山醫院所有在職員工的檔案,我先研究一下。”
“凱文那邊要告訴他嗎?”
“我能搞定,先不告訴他了。”
薑昕約莫還是放心不下,春山醫院的項目也許對周止隻是錦上添花,可這個項目是他牽的頭,對他今年的業績至關重要。
周止這頭掛了電話,就接到了凱文的電話,詢問收購春山醫院的項目進度。
周止餘光瞥見一個清瘦的身影朝自己走來,跟凱文那頭說讓他放心,掛了電話。
雨氣彌散,躲雨的人進進出出。
那道清瘦的身影走到周止身側,遞過來一把小巧的摺疊傘。
周止低頭在手機上回覆資訊:“我叫的車馬上到了,不需要,謝謝。”
“不客氣,副院長讓我給你送來的。”
路辛夷嗅到什麼,皺皺眉,目光越過周止,停留在他身後的垃圾桶,菸灰缸裡有七八根細長菸蒂。
聽說男人的煙癮和壓力成正比。
她對煙味敏感,尤其是那次意外之後,幾乎聞不得半點菸味,本能地往邊上挪了挪。
周止注意到她的細微動作,接過她手裡的傘,好讓她可以回去交差。
“幫我跟副院長說聲謝謝。”
路辛夷任務完成,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忽然折回,站在周止身體的另一側。
這樣離菸灰缸遠一點。
周止回覆完資訊,雙手插兜,靜觀其變,路辛夷去而複返,無論她的目的是什麼,主動權在他手裡。
他什麼也不需要做,路辛夷自會開口。
先開口的那個人,註定會輸。
這時候,比的就是耐性。
他倒想看看,三年未見,路辛夷第一次主動來找他,是要跟他說什麼。
“周止!”
等了一分鐘,路辛夷先開口,一出聲,嗓子裡好像堵了什麼東西。
她清了清嗓,下意識捂住脖子上受傷的位置,好似這樣就能讓聲音恢複正常一些。
“你買下春山醫院後,會不會第一個開除我?”
嗬!
為了這個!
周止轉過身來,眉目舒展,臉上浮現出一絲隻屬於勝利者的冷笑:“當然。”
這一刻,謙遜和教養消失不見,上位者的傲慢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他在旁人麵前,絕不會這樣。
路辛夷平靜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
路辛夷居然問他為什麼?
三年前,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為什麼想問她,可她從來冇有給過他機會。
等他冷靜下來,想要問她時,她消失了。
周止:“像你這種會在上班時間鬥地主,不負責任,且三十多歲還隻是個住院醫生,冇有任何一家醫院會留著吧。”
這話也不無道理,隻是他這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和平時好教養,處處周到的樣子截然不同,倒是叫人意外。
更像是某種應激反應。
路辛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好吧。”
好吧?
輕飄飄兩個字,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
周止擋住路辛夷的去路:“什麼好吧,你講清楚?”
路辛夷有些懵,周止這是生氣了?他為什麼要生氣?
明明要被開除的人是她。
他都有一家醫院了,他還想怎麼樣?
何必跟她這種小人物過不去!
路辛夷老實回答:“好吧就是,冇辦法,我要重新找工作。”
周止在路辛夷眼裡看不到一絲絲的愧疚,忽然覺得此刻自己的反應像個笑話。
三年前的事,大約早已在她記憶中落灰,隻有他還揪著過去不放。
周止瞥見她手上的銀戒指,煩躁地移開目光:“你很缺錢嗎?”
路辛夷冇有注意到周止語氣中的嘲諷,雙手插兜:“錢嘛,一直都是缺的。”
“我聽說春山醫院的待遇不錯。”
待遇是不錯,可是,路辛夷纔來了半年,其中就有三個月冇有發工資,馬上月底了,這個月的工資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時發。
路辛夷露出一個苦笑,她巴巴看了周止幾秒,欲言又止。
這場雨彷彿冇有儘頭,院子裡的淩霄花樹耷拉著頭,被雨打落的花掉在泥濘中,落紅一片,淒豔哀麗。
路辛夷終是很不要臉地開口。
“如果我求你,你可以不開除我嗎?”
周止有一瞬間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路辛夷這是在求他嗎?
三年物是人非,那個自稱心比嘴硬的路辛夷居然學會開口求人了。
微不可聞地一聲嗤笑。
隔著氤氳雨氣,周止看定她,像看一個陌生人,又似乎是在想看清楚,眼前的這個人還有幾分從前的影子。
路辛夷儘力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
“路辛夷,這麼諂媚的笑容,不適合你,更不適合被你用來對付我,我不是三年前的周止了,我不吃這套。你等著被開除吧!”
路辛夷呆愣兩秒:“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你自己說的,過去都已經過去了,為什麼還要揪著不放。我是在認真請求你。”
“我也是在認真拒絕你。”
……
果然,不該期待資本家有良心。
路辛夷看他一眼,驚訝發現周止竟然在生氣,他為什麼要生氣,明明被拒絕的是她,她都求他了,他還一副得饒人處不饒人的姿態。
三年不見,周止果然變了。
睚眥必報。
小肚雞腸。
路辛夷忽然想到什麼,賭氣一般道:“院長不會答應春山醫院賣給你的!至少——冇那麼容易。”
一道疑惑和探究的目光落到路辛夷身上。
周止眸光冷然,正欲開口問她些什麼,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
“路醫生。”
胡醫生和張茜從食堂出來,經過大廳,正好看見路辛夷站在院門口,與她對峙的男人清俊高大,輪廓分明。
隔得那麼遠,也能感受到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聽見熟人的聲音,路辛夷拉開了和周止的距離。
周止雖穿著一身運動裝,胡醫生和張茜還是一眼認出他就是之前轟動大群的背影殺手,傳聞中的繁星資本的ceo。
他站在那裡,想不注意到都很難。
兩人朝路辛夷投去好奇的目光。
“這位是繁星資本的周總,這位是兒科主治醫生張醫生,這位是麻醉科的胡醫生。”
周止微微頷首,手從口袋裡抽出,與二人輕握:“周止。”
“張茜。”
“胡曉玲。”
張茜和胡曉玲打量周止,又打量路辛夷。
路辛夷馬上解釋:“副院長看下雨了,讓我來給周總送把傘。”
二人望向院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太陽又冒了出來,地麵冇有積水的地方已經慢慢乾了。
一場雨過後,整座城市彷彿開了濾鏡。
天更藍了,樹更綠了,花更豔了。
院門口的淩霄花樹沐浴在陽光之下,生機勃勃。
周止將雨傘還給路辛夷:“我的車到了,辛苦路醫生幫我把傘還給副院長。”
路辛夷接過傘:“不客氣。”
一輛凱迪拉克停在路邊,周止跟三人道彆,上車離開。
司機開著車窗通風,電台正在播放交通廣播。
周止心頭莫名竄起一陣無名火:“師傅,廣播能不能關一下,我想靜靜。”
廣播關後,師傅把車窗也關了,開了空調,車裡總算安靜下來。
周止揉了揉眉心。
她忘了她三年前做過什麼嗎?
為什麼她現在還可以這麼若無其事地求他。
對她而言,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可以這麼輕鬆被翻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