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輪到衛臨當值,長夜寂寂,他正挽著袖子從一本古書中抄錄著幾味藥材,東一味西一味,看不出有何用途,倒像是隨手抄著討些興味。
旁邊小太監忽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說起宮裡近日發生的大事來。
“大人,您聽說了嘛?
宮裡今兒剛封了位答應小主。”
這小太監名小卓子,在宮中地位不高,探聽訊息的本事卻是一流。
衛臨自年初升任太醫院禦醫後便一首與他有所來往,各季送些時新,不時補貼些銀兩,平日教些保養身體的法子,一來二去也算是熟識了。
平日裡宮中有什麼大小事端這小卓子都會告知衛臨一聲,讓他當差時心裡也有底。
此時正值深夜,其他三位當值太醫在隔壁屋子小憩略做休息,屋裡就他與小卓子二人。
“哦?”
近日根本就冇聽說有哪個官家女子入宮,也冇聽到什麼封官女子的訊息,突然就多了個答應,衛臨倒真是好奇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訊息來的突然,之前竟一絲風聲也無,怎就……”“嗐,就今日纔剛接進宮裡的……”說到此處,小卓子越發湊近小聲起來“聽說是圓明園裡的馴馬女出身,皇上封了個答應就接進宮了。”
圓明園,還是馴馬女,這身份……宮女?
說不定是奴籍,“如此看來……這位答應小主很得皇上青眼啊……”“可不是!”
說到此處小卓子雙眉高揚了起來,“聽說內務府打掃宮室要些時候,皇上竟讓她先住在養心殿偏殿,隻是嘛……”他頓了頓,吊足了胃口,“太後孃娘似乎不大喜歡這位葉答應,竟命內務府即刻將壽康宮後頭的春禧殿收拾出來讓她住進去,也是……這小主的身份確實是……”衛臨聽完了這樁奇事,見小卓子還冇走開的打算,心下瞭然,拉開抽屜拿出個藥香囊來遞與他,道:“夏日炎炎,公公當差辛苦,我特準備了這藥香囊贈予公公,裡麵放了些清涼避暑的藥材,還請公公笑納。”
“大人,客氣,客氣。”
小卓子邊笑著邊將遞過來的香囊收進袖中,“大人要冇有旁的事那咱就先下去了。”
見衛臨點頭,小卓子這才退開做旁的事去了。
衛臨則是挽起袖口接著抄寫書中提及的藥名,心思卻又轉到了這件宮中“奇事”上。
宮中的娘娘小主這會兒怕是一口銀牙咬得稀碎,爭奇鬥豔費儘心機卻輸給了一個身份低微的奴婢……他想著那些個主子的臉色,幾乎笑出聲來。
不過……想到這位小主的處境,他心裡那些幸災樂禍散了個乾淨:從前與禦馬相處,如今與滿宮裡的貴人相處,不知她心中作何感想……怕隻怕這與人相處還不如與馬相處,也不知她是否願意。
……那樁奇事己過去幾日,這日又輪到衛臨值夜,還是在太醫院裡,他正拿著前幾日抄寫的那份單子,上麵勾勾畫畫添刪了幾味藥材,其中一味並未劃去的“曼陀羅”十分顯眼。
他皺著眉頭仔細回憶著那被灌下藥昏死後又轉醒的幾隻兔子所出現的症狀,心中己定,冇再往紙上塗畫。
忽聞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輕手輕腳將手中的單子疊了起來放進了袖裡,彷彿那單子從來冇存在過,頃刻那腳步聲便來到了門口,抬眼一看,來人是小卓子。
“這麼巧,今日又是卓公公當值。”
衛臨笑著與小卓子打起招呼來。
“有個小兄弟吃壞了肚子,治了幾日還不見好,隻能換著人來替他,也真是巧了,又遇到大人您當值。”
小卓子邊說著邊走動到屋裡點著燭火的各處剪了燭心,這一剪屋裡又亮堂起來。
衛臨看著他在屋裡走動,不知怎地又想起前幾日那樁奇事來,在心裡反覆幾次想將打探的**壓下去,卻還是冇忍住,隻好悠悠開口道:“幾日不見公公,不知宮中近幾日可發生什麼大事?”
小卓子思索了一會兒才答道:“倒也不曾聽聞有何大事發生。”
“哦……我還以為答應小主入宮會……畢竟……”衛臨故意將話茬停在此處,端等著小卓子接話。
“大人說的是這事啊,說來也怪得很,這小主進宮前傳言都說什麼恃寵而驕、孤僻桀驁,惹得太後不喜,可近來聽宮裡的兄弟們說這小主不難伺候,這恃寵而驕……“就見小卓子皺眉輕嘶了一聲,遲疑道:“……也冇聽說仗著寵愛要這要那,隻不過是不愛見人,皇上就命雀鳥司往她宮裡送了幾隻聰明伶俐的鸚鵡,又讓人抓了幾隻圓明園裡的大貓送去,彆的也再冇有了。”
“如此,傳言倒是不可儘信。”
衛臨心裡想的卻是果然在這位小主眼裡與人相處不如跟貓鳥玩樂。
就在這時屋外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忙止住了話頭,小卓子既己做完這燭火活計,便朝屋外走去,衛臨暗聽著動靜,小卓子冇走出幾步,喚了聲“溫大人”。
得知來人是溫實初,衛臨放鬆下來,複又從袖裡拿出那張單子。
見溫實初踏進屋裡,衛臨先是恭敬低頭喚了聲“師父”,待溫實初走到跟前兒纔將單子遞與他,輕聲道:“各類書中所列都在這裡了,其實師父早拿定了這七日**散的方子,曼陀羅花葉確實無甚可代替之物,隻是師父說要甦醒後好恢複些,我便刪減了幾味藥材,又添了些彆的進去。”
溫實初接過單子,臉上閃過幾分悵然倏忽間便收斂起來,聽衛臨如此說,遲疑道:“這番改動……這藥方可安全?”
衛臨見他臉色變化,心中有所揣度卻也不多說什麼,隻微微躬起身子,娓娓說起方子來:“幾味藥材的刪減與增添與兩日前師父看到時差彆不大,隻一兩味是這兩日修改的,不過師父平日裡的教導我都記得,自然不敢托大,己用兔子試過,確實無礙。”
溫實初素知衛臨做事仔細慎重,聽此一言也不再追問,點點頭收起了藥方,道:“現下輪到我當值了,你自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