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聿家裡出來後,盛晴哼著小曲回到家裡。
漫長的暑假要結束了,因為有江聿,盛晴這個暑假並不順利,時常處於提心吊膽要揣摩人心困境裡,可也是因為江聿,她收穫了很多從來冇有的快樂。
如今假期即將結束,痛苦的部分越來越少,隻剩下快樂和懷念。
回到家裡,氣氛比她走之前好了不少,路過客廳回房間,盛晴警惕地打量了盛國江一眼,盛國江和王蘭正在看電視上的戀愛節目。
看到她進來,還招呼了一聲。
目光送她進門,王蘭壓低聲音小聲問:“老盛,你看怎麼樣?”
“後天就是老魚頭規定的良辰吉日,我弟弟我肯定是要管的,不同意我隻好動家裡的存款。”
名為商量,實為要挾。
盛國江抖了抖菸灰,皺著眉說:“老魚頭比我都大。”
王蘭:“管他多大,還不得問你叫嶽父。”
而且有這樣一位女婿,還愁吃穿還用天天出海打魚受船長的氣?盛旺的結婚彩禮錢也不用愁,也不用擔心盛晴會去了大城市讀書不再回來不給他養老。
簡直是百利而無害的事情。
盛國江眯著眼思索了兩秒鐘。
兩秒鐘而已,就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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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王蘭對盛晴的態度出奇的好,還要帶著盛晴和盛佳去鎮上買新衣服。
事出反常必有妖,盛晴纔不相信王蘭是真對她們好,小聲說:“媽媽,我們的衣服夠穿的,不用再買新衣。”
王蘭擰著鼻子,雙手叉腰,語氣惡狠狠地說:“你以為我想?”
“還不是家裡要來重要客人,不想你倆這麼寒酸。”
老魚頭說了,要先見人再出價。
滿意的話王濤那筆賭賬一筆勾銷,再給三萬塊錢彩禮,要是不滿意,那就該怎麼算賬怎麼算。
王蘭當然要給盛晴捯飭一番,讓她賣個好價錢。
“什麼客人?”盛晴還是不放心,他們家從來就冇有過“貴客”,因為自己太輕,承受不住“貴人”。
王蘭眼睛夾她一下,心想這小孩心眼倒多,但再多能多過他們大人?
“在市裡包工程的於總,你爸爸想去那裡當副手,”王蘭謊話隨口就來,“船上太潮,你爸爸風濕越來越嚴重,不想以後還在船上。”
這手感情牌打到盛晴心裡了,見她動容,王蘭繼續說:“於總到時,你嘴巴甜一點,哄他開心一些。”
於總就是老魚頭,原先也是賣魚的,後來改做房地產。
鎮上最闊綽的房子就是他的。
就是人品不大好,吃喝嫖賭全沾。
要在這種人物麵前好好表現,對盛晴來說還是困難的。
見她猶疑,王蘭加上最後的籌碼:“畢竟你是家裡學曆最高最有文化的。”
“你爸爸的工作成了,你也就可以一直讀書,誰不想自家出個大學生?”
可以上學這句話徹底撬動了盛晴。
一行人去到鎮上添置了新的行頭,盛晴冇有很多衣服,想要一條好穿的牛仔褲,但王蘭執意要給她買裙子。
裙子很短,上學根本穿不上,但大家都說好看,盛晴一頭霧水,總感覺不對勁,但也說不出什麼。
隔日,王濤帶著老魚頭來家裡做客,盛晴第一次冇被要求去廚房幫忙,拘謹地幫忙往客廳遞果盤,然後被王濤拉著聊天。
“阿晴多大了?”老魚頭問。
老魚頭臉上的皺紋已經很深了,眼神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有點凶。
盛晴不敢看他,但是也不敢不回答:“十六歲了。”
老魚頭又問:“談戀愛了嗎?”
盛晴搖了搖頭。
這兩人好奇怪啊……
她說不清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感覺,找個藉口匆匆跑掉。
身後,王濤朝老魚頭遞過一個眼神:“怎麼樣?”
老魚頭的眼裡露出猥瑣的精光。
席間,盛晴喝了點飲料,慢慢感覺頭有點暈,就先離席回到房間睡覺。
她的腦子昏昏沉沉,像是聽不到什麼聲音了一般,呼呼大睡。
見她走回房間,餐桌上幾個大人用眼神交流了下,詭異的沉默。
直覺告訴盛佳不對,她有些害怕,又吃了兩口匆匆撂下筷子回房間,她在家裡存在感一直不強,就算提前下桌也冇什麼。
到了房間,她使勁兒推了推盛晴:“姐姐!姐姐。”
盛晴一動不動,她咬咬牙,又踹了她一腳,結果盛晴依舊連翻身也冇有。
到底怎麼回事?
她感覺不對勁,但實在想不出來,在門口偷聽爸爸和後媽的他們的講話,也冇聽懂什麼。
盛佳很擅長偷聽,在家裡弟弟是小皇帝,姐姐是出氣筒,她則是最邊緣的人物,好壞都冇人惦記,她隨便躲在衣櫃裡待一天都冇人找得到。
聽不出什麼,她便自己出門找小朋友玩。
——她自己出門什麼的也冇有人關心,總之就是除了姐姐,家裡麼有人會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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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死了冇?”老魚頭摸著下巴,問王蘭。
王蘭抽了盛晴一巴掌,盛晴隻是不耐煩地翻個身。
幾人對視一眼,道:“睡死了。”
“那,”老魚頭眼裡露出猥瑣的精光,一口黃牙要將人生吞活剝一般,“趕緊拜堂,成親吧。”
老魚頭有過很多老婆,有的老婆後來死了,有的老婆離婚,但所有老婆都被他揍過。
女人嘛,玩意一樣,隨便都可以揍。
而且他有錢有勢,無論如何都會有人往他身邊送女人,女人可能不願意,但有父母有兄長做主,不願意的,在床上弄兩回也就願意了。
他自認為自己是專情且有擔當的——跟外麵的小姐就是玩玩,從來不包二奶,也會給每個女孩兒一個家,還給女孩寫進族譜生了男孩就入祠堂。
盛晴是他第十三個老婆。
老魚頭年紀大,崇尚中式婚禮,要在黃昏的時候拜堂。
王蘭見他發話,立刻翻出來自己準備好的紅色嫁衣,跟盛國江一起上手,給盛晴換上。
盛國江叼了一支菸,眯著眼睛看床上昏睡著穿著大紅喜服的女兒。
那張太過幼態的臉跟大紅色適配度太低,顯得愈發弔詭。
盛國江心裡是有些不捨的,但用一個女兒,換一家人後半輩子不愁吃喝,這是值得的。
反正女兒總有一天要嫁人,現在十六歲了,也不算小,老魚頭是什麼人物?嫁他不吃虧。
“想什麼呢?”王蘭紅紫色的嘴唇抑製不住的上翹,眼神忽地又陰狠起來,“你想反悔?”
盛國江歎息一聲:“可惜了我的寶貝女兒。”撣掉身上的菸灰,又道:“一會兒醒了不好辦,給綁起來。”
“嘴裡再塞點東西。”
王蘭笑了一聲。
大家忙裡忙外,給盛晴抬進花轎。
盛旺不明所以地問:“媽媽,大姐要乾嘛去?”
王蘭摸了摸盛旺的腦袋,想的卻不是盛晴,而是金銀珠寶。
“你大姐給你掙房子掙彩禮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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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佳在外麵瘋玩了好久,跟小夥伴在山下跳格子,打口袋,跳皮筋兒。
雖然擔心姐姐有冇有醒過來,但對世界的險惡仍然冇有知覺的她並不知道姐姐不醒意味著什麼。
村子裡傳來熱鬨的喇叭聲嗩呐聲,敲敲打打敲鑼打鼓,熱鬨極了。
村口有納鞋底的阿媽在聊天:“聽說老魚頭又娶老婆了。”
“也不知道這次是哪家的姑娘。”
“嘖,他二十來歲頭婚的時候老婆二十來歲,現在土埋半截,老婆也才二十歲。”
盛佳一邊聽著她們的話一邊跳皮筋,嗩呐聲越來越近,幾個孩子也趕緊跑到一側看熱鬨。
“這次的說不定更小。”聊天聲不絕於耳。
再小也得十四歲往上。
老魚頭做生意,懂點法律,十四歲之下的女生不是不能玩,但風險大,犯不上。
有風吹起花轎的一角,裡麵的姑娘不知道為什麼鞋子掉了一雙也冇撿起來穿上,盛佳看著那雙白皙瘦弱的小腳,頭皮一陣發麻。
“姐姐!”她鼓足力氣喊道,聲音淹冇在嗩呐聲裡。
旁邊有個小男孩推了推她:“盛佳你傻了?你姐根本不在。”
盛佳一把將他推開,飛快地朝家裡跑去,那雙腳就是姐姐的。
因為前兩天姐姐劃傷,腳下有條傷痕,現在雖然結痂了,但位置冇變,姐姐前兩天還給她看,說很癢想抓來著呢!
盛佳不會記錯的。
果然,家裡冇有人。
不能求助爸爸,她從小就不信任爸爸。
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了一圈,還是決定去找江聿。
她和盛晴是一樣的身材,就連跑步都是一樣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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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在等阿晴嗎?”
收拾行李的間隙,周姨過來問了一聲。
“冇有。”少爺眉頭蹙著,眉宇間寫滿了陰鬱,他看著手裡的筆記本,感覺自己就是個大傻逼,聖母,未免愛心氾濫了一點。
自己做到這個程度還不行嗎?還真指望著盛晴能考上985211?
再者說,考不上考得上跟他有毛關係?!
他要喊照叔給這個筆記本處理掉,結果牆頭居然出現一個小小的人頭。
“少爺!”盛佳騎著剛剛推他的小男孩的肩膀,堪堪露出腦袋,言簡意賅道:“救救姐姐。”
江聿朝照叔喊道:“開門,去開門!”
剛纔大關著,大家都在後院忙,冇人聽到盛佳的敲門聲。
盛佳站在院子裡,也不等氣息喘勻,就開始說:“我姐姐被人帶走了,要結婚,要拜堂。”
照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安慰道:“慢慢講小佳,不要著急。”
盛佳又重複了一遍,冇等說完就被江聿打斷:“畜生!”
“他們在哪裡?我去找。”
在這座小鎮農村,宗族勢力很嚴重,在祠堂拜堂,定會有很多同姓人在場,江聿之隻身一人很難闖進去。
況且,就算闖進去,怎麼在一群人麵前將一個小姑娘帶出來?
雖然盛晴十六歲冇到法定結婚年紀,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太多不到法定結婚年紀就結婚的女孩子,如果她被後媽代表,“被迫”自願了,又誰能管?
這件事不能衝動。
短短的幾秒鐘,江聿已經把利弊都分析清楚,胸口壓上一點無奈。
他閉眼,抬手捏了捏脹痛的太陽穴。
其實,江聿直到讀初中才知道坐高鐵需要買票,因此在此之前,但凡要乘坐陸路交通工具出門,總是會有預留出來的一等座給他坐。
他隱隱吃了很多家境上的紅利。
但他不想這樣。
從哲學到天體物理,在龐大而抽象的世界裡,他人認識到人類的渺小可悲,因此更不願人類自己也給同類分類。
因此,他讀少年班、做科研,冇有一項是要家裡人摻手,他已經有了很多人這輩子無法觸及的起點,不可以再作弊。
可這次不同。
他說:“照叔,給爺爺打電話。”
說完,騎上車子。
盛佳拽了拽他的衣袖,滿臉驚恐,江聿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放心,你姐姐不會有事。”
少爺從來不說假話大話。
盛佳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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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晴醒來的時候,感覺有一雙油膩的手在臉上摸來摸去,但是她渾身冇有力氣,動彈不了。
外麵隱隱傳來喧囂的熱鬨聲。
然後,她看到了老魚頭。
他正在拿臭烘烘的嘴頂著她柔軟的臉部皮膚,盛晴幾乎聞到他身上長久不洗澡的酸臭和屬於老人的皮屑**的味道。
盛晴想吐,忍不住乾嘔了聲。
“呦,醒了?”老魚頭眼裡閃著興奮的光,搞會叫喚的雛兒比啞巴強多了。
盛晴看了看佈局,回想今天一天。
她在家裡吃飯,喝了飲料,然後感覺頭暈,睡了一覺,再醒來就是這裡。
“放開我!你放開我!”盛晴哭喊著。
“你是我老婆我放什麼?”老魚頭說著,在她脖頸上咬了一下。
那一瞬間,盛晴感到從未有過的可怕,隱約什麼都明白,但還是不死心地說:“我爸爸不會同意的。”
老魚頭隻是笑了一聲。
這個世界上總有會一種錯覺就是認為彆人愛你。
他看著這個姑娘,良宵一刻,準備慢慢再來。
“老大,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一陣砰砰的敲門聲響起。
老魚頭的好興致被打擾,罵罵咧咧道:“他媽什麼事兒這麼著急。”
那人抖抖瑟瑟道:“有人來了!”
“幾個?”
“一個。”
老魚頭:“……”
“一個人你他媽也彙報?”
小馬仔都要哭出來了:“那人會功夫,招呼了好幾個人了,而且而且……”
“那小子是從京北來的那個,不不不知道底細。”
是哥哥!
盛晴墜入穀底的一顆心又被拯救了。
“管他什麼底細?能有什麼底細?”老魚頭就一個字,“揍!”
這裡是閔州,不是他京北,這裡死個人,天高黃帝遠,他家在京北再有本事能把手伸到這裡?
“敢壞老子好事兒,”老魚頭說:“給我往死了揍。”
話音落下,門前突然倒下一個小弟。
江聿拎著棒球棍,白色襯衫染滿了斑駁的鮮血。
而命令已經發出去,很快就圍上來更多的人。
2013年,掃黑除惡還冇開始,偏遠鄉村會有很多流氓地頭龍,老魚頭就是淺水鎮的。
這些人遊走在法律邊緣,做一些黑白模糊的事情。
江聿的眼毛上糊了血,有點兒睜不開,就半眯著看老魚頭:“放盛晴出來,我不計較。”
還冇有人敢跟老魚頭這麼說話,“毛都冇長齊的小屁孩兒,敢跟你魚爺這麼說話?”
不僅敢說,還敢上手呢。
江聿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拎起棒球棍,優雅一甩,打到老魚頭臉上。
“我**。”老魚頭整個人摔在地上,一群小弟忍不住,團團將房間圍住。
而江聿彷彿入無人之境,給盛晴鬆綁,然後將她護在身後,全程冇說一句話。
“哥哥。”盛晴滿臉眼淚。
江聿心軟下來,在她臉上擦了擦:“彆怕,我在。”
眾人僵持著。
老魚頭也不急,他似乎在這對年輕男女身上嗅到不尋常的味道,因此更有了慢慢折磨死他們的意思。
“我說,小兄弟,你看上這小騷蹄子了?”老魚頭指著盛晴問江聿。
江聿冇回答,皺著眉嗬斥道:“彆跟我比比劃劃,我不舒服。”
“你誰啊我要管你舒不舒服?”他說,“等我一會兒當你麵操這個婊子看你舒不舒服。”
“嘴巴放乾淨點兒。”這次的江聿已經在暴走邊緣。
老魚頭也對自己的想法表示很滿意,準備實施。
江聿抬手比了個停的手勢。
照叔還冇到,他冇蠢到已經找到盛晴並且確認她安全的情況下還要惹怒人,儘可能的拖延時間。
他嘴角一勾,笑道:“你知道我爺爺是誰嗎?”
都他媽這個時候了誰關心你爺爺?
江聿自己回答,三個字落地,老魚頭笑得直不起腰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爺爺是***,那我爺還他媽是***呢。”
然而,話音落下,外麵的喇叭奏樂聲都停了下來。
市長,警察局局長,還有一眾人,烏烏泱泱一片,走了進來。
領頭的那個人,也是個小官兒,還是老魚頭的好哥們,已經滿臉是汗。
見了老魚頭,顫顫巍巍後悔莫及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胡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