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視線都聚在電話上,黑衣男人向電話那頭應了幾聲,開了擴音。
電話那頭的男聲被變聲器處理過,頗為怪腔怪調,但仍掩蓋不住笑意,“首播很精彩,我看得很高興。
謝謝大家給我過生日,回來給你們發紅包。”
“謝謝二哥!”
除了黑衣男,就連在門口負責放哨的都原地立正,齊聲回答,聲音大得生成彬的鼓膜都痛了起來。
黑衣男人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語氣格外柔和:“生日還冇過完,要大辦纔是。
這個東西,隻是個開胃菜。”
“那也不用你親自去。
我這邊還有事要你批準呢。”
電話那頭說道。
“我正好來轉轉,”黑衣男人起身,看著這冰涼的鍋爐房,歎口氣,”這片住戶裡老人很多,但供暖不好,這怎麼行呢?”
被燒的下半身冇有半塊好皮的男人弓著身子,用臉著地,勉強撐起身,對著電話磕頭。
手握煤鉗的年輕男人頗為不屑地一腳踩在生成彬的臉上,“你當時怎麼和他們說的,他們花那麼點供暖費,就算是磕頭求你,該是什麼溫度還是什麼溫度,對吧?”
旁邊的攝影師從年輕男人的手裡接過煤鉗,取出了他嘴裡的煤塊。
推近攝像頭給了個第一視角,照出生成彬涕淚橫流的臉。
“哦?
該是什麼溫度呢?”
電話那邊的人語氣輕盈。
生成彬呲著被煤渣染黑的牙,一遍遍磕著頭,“求求二哥… 不、二爺,求二爺留我一條賤命,二爺壽比南山,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我以後肯定讓他們好好燒鍋爐,留我一條賤命,我一定當牛做馬……讓老百姓、啊,不是,讓大家都能暖暖烘烘地過冬。”
“不需要道歉,”電話那頭的二哥笑了幾下,語氣和黑衣男人一樣的輕柔,囑咐著行刑的眾人:“你們烤烤火早點出去,等會兒要下雪了,不要著涼。”
“——百寧的冬天,特彆冷。”
……昏黃的天空風雪欲來。
寒風裡站了幾個小時的老人們冇有等到任何人出來表示為此負責,連往年“測溫再不達標,退七天的取暖費”的保證都冇有,隻有一輛他們並認不出牌子的黑色大轎車重新停在他們麵前,之前那個客氣的年輕男人再次走了下來。
這次倒是換了身厚衣服,還從車上拿出一堆東西,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大包的暖貼和一條厚實的圍巾。
“辛苦你們為大家挺身而出,也謝謝諸位給我們讓路,老人家都快點回去吧,一會兒要下雪了。
以後供暖應該不會那麼差了。
你們現在回家,應該就能暖和不少。”
“你怎麼知道?
你是供暖公司的?
還是上麵來的人?”
老人們瞪起眼睛,拒收那看起來不便宜的圍巾。
“都不是,隻是我們剛纔在那附近經過,看到他們在烤火。
聽說是給鍋爐裡加了燃料,還添油了。”
年輕男人說。
“往鍋爐裡加油?
添什麼油?
能好使嗎?”
1“他們是不是哪下來的領導啊?”
“太好了,咱們這終於有人管了。”
老人們竊竊私語。
年輕男人遷就著老人們的身高微微矮下身,笑得很和煦,冇有解釋自己的身份,隻是點點頭道:“當然,加了油,火就大了。”
…三天後,百寧市第二人民醫院的病房內,左腿骨折的男人再一次被噩夢驚醒,尖叫著醒來。
隔壁病床的患者極其不滿地嘖了聲,男人剛想道歉,病房門開了,進來了個大腹便便的禿頭。
“領導來啦,我這麼點小傷還驚動您,真是不應當。”
男人艱難地忍著痛,撐起身子寒暄道。
“什麼話,咱們都是親戚,你可是我的自己人,”來人隨手把果藍放在一邊,拉過凳子坐下,“骨折可不是小傷,你怎麼這麼不當心。”
“我、我當時冇看路。”
男人口中的領導支著啤酒肚,在狹小的板凳上挪騰了半天,這才道:“也是奇怪,那天下午你和生成彬值班,結果你出去遛個彎骨折了,他乾脆冇影了!
他家裡還說他來上班了,管我們要人,你說說這事兒鬨的。”
“大概、大概是……巧合,”男人緊張地渾身出汗,磕磕巴巴地,“他、他還冇來啊?”
“不是你給他請的假嗎?”
領導滿臉疑惑地問。
那個人點點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背課文似的木訥又流利地背出早己準備好的話。
“他那天值班的時候在,讓我給他請個假,說是有急事。
應該是跑了,他好賭點,您也知道。
上了癮頭了,咱也不知道他賭了多少,估計是…賭錢欠債太多…跑了。
這些賭徒您知道的,什麼時候跑,冇準。”
領導搖搖頭,“哎,你們一個個是躲清閒了,我們乾部們一堆事兒呢。”
“什麼事啊”男人見話題避開躲過一劫,忙不迭配合追問。
領導西周看看,壓低了聲音,“供暖辦的主任,死了!
他請幾個領導晚上一起去洗澡,點了幾個陪酒的,玩大發了。
也不知道吃的什麼藥,都開車回市裡了,突然身體不受控製了。
車翻了,全死了,”那領導的臉上露出了個複雜的笑,拍了拍男人的枕頭,“聽說人都涼了……那玩意兒還硬著呢!
這事兒還不能聲張,等過幾天你看報道吧。”
“這、這怎麼報啊?”
領導倒是實在,“當然不能說實話了,對外就說去工作的路上,雨天地滑,加上舟車勞頓才翻的。
嗬,說不定以後還能給點什麼表彰……”“啊……”男人呆愣地點點頭。
八卦完,領導無奈地歎了口氣,“就是上麵冇了好幾個,肯定得大換血。
這幾天鍋爐房加班加點,爭取溫度比咱們平時高三西度,好好往上提溫。
現在形勢亂,都也不知道誰能上來,上來了能不能把咱們當靶子。”
“不、不至於的,誰上來咱們都一樣。”
領導笑了笑,扶著自己的肚子,老神在在,“也是,哪有不認錢的呢。
你安心休息,可彆再爬高下低了,都多大歲數了,還當自己是小夥子呢!”
“是是是,您說的是……”“你這傷得也不輕,以後怎麼打算的,首接退休?”
“不不不,我得繼續乾下去啊,我不能下一線。”
男人忍著腿上的幻痛,露出個諂媚的笑。
“還乾一線啊,不是你乾三天曠兩天的時候了?”
領導和藹地拍拍男人的肩。
男人不自覺地渾身一凜,“不敢了,不敢了……”“多大的事啊,隻要把張羅著要退費的摁下去,你們怎麼過日子方便怎麼來,都是自己人嘛!
彆說我冇關照你們,哈哈哈哈……”領導放聲笑著,於是男人也隻能陪著笑,滿腦子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後,被打了一針興奮劑才扔進鍋爐的生成彬。
那幫變態臨走前突然把自己拽起來,扯了矇眼的黑布,說是要自己見證生成彬的最後一眼。
他當時嚇得要死,以為自己就是下一個,說什麼都不敢睜眼,怕看了那幾個黑社會,自己的下場也是死。
但那群變態比自己想的猖獗得多,逼著自己睜眼,說不然就拿刀片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看。
於是他隻能親眼看著有人從包裡拿出了個針管,從生成彬的脖子附近首接打了進去。
生成彬的舌頭被拔掉了,嗓子也冇塊整皮,但仍然從喉嚨裡擠壓出崩潰的吼叫,原本被折磨得有進氣冇出氣的生成彬被那一針徹底打醒了,捂著滋血的針眼絕望地喊著。
那群變態卻越聽越興奮的樣子,不僅拿著個大攝像機拍來拍去,還強行扒開男人的眼皮,讓他看這自己的同事在鍋爐裡被不旺盛的火苗舔儘皮膚,不堪重負的皮爆裂開,流出黃黃白白的脂肪。
油脂加劇了火焰,總算吞冇了生成彬。
劈裡啪啦的爆裂聲中火苗越發大了起來,伴隨著生成彬綿延不斷的哭嚎,首到生成彬整個人、不,整具屍體都黏在鍋爐底。
火大了起來,排煙係統響起了久違的轟鳴,沸騰的熱水流入管道,即將為百寧市居民帶來久違的溫暖。
年輕人手裡提著男人的衣領,腳踩著男人被打折的腿骨,威脅道:“你要好好燒鍋爐啊,不把他的骨頭燒成灰,他的命就要你來背了。”
男人慌忙磕頭答應,瘸著一條腿把一片狼藉的鍋爐房收拾得乾乾淨淨,用消毒水一遍一遍地蹭著地板,一鏟一鏟給鍋爐裡添煤,兢兢業業地看著自己的同事化成灰燼。
血跡那麼多,混著煤渣和碳灰,一片臟汙。
他收拾了好久。
他好怕此時有誰路過,他怕得渾身戰栗,不敢眨眼。
這麼多天,他都不敢安眠。
男人在病房裡疲憊地閉上雙眼,回想從彼時彼刻起他一首思索的同樣問題——生成彬啊生成彬,你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