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開的季節,也是鄉村裡犯花癡最多的時候,因此 俗話說“菜花黃,癡子忙。”
每當清明前後,潼關佛崖寺就要真的忙上一陣子了,十 裡八村的花癡病人都送來寺中,請住持為渡老僧醫治。
所謂 “花癡”自古就有,大都是一些年輕女人迷戀異性或同性而 神魂顛倒,嚴重者會精神失常。
醫院裡的診斷通常叫做“癔 症”,很難查出病因,唯有開一些鎮靜安眠的藥片讓她們睡 覺,等油菜花落了以後,病情便自然緩解,不過第二年的春 天仍會複發。
未渡老僧的治療則是依靠自己渾厚的內力,將患者體內 的臟東西逼出去,那些女人自然就痊癒了,來年基本上不會 再犯。
如此一來,佛崖寺的名聲不脛而走,連遠在漢中的花 癡患者都前來求診。
春雨瀟瀟,清明到了,寺中的香客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一個拄著柺棍的瞎眼老乞丐顫顫巍巍的走進了寺中,儘 管其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但僧人們還是領其去後麵夥房,施捨了一些粥飯給他。
老瞎子緩緩的轉過臉,麵對著灶台下燒火的啞巴小和尚, 乾癟的眼眶抖動了兩下,開口問道: “小和尚,還記得老瞎 子麼?”
啞巴小和尚名字叫有良,幾年前一路乞討昏倒在佛崖寺 山門前,被住持未渡老僧收留剃度出家,由於雙手殘疾就在 寺中做了火工和尚,法名了去。
“了去是個啞巴,”燒飯的胖和尚告訴他,但隨即疑惑 道,“咦,施主不是眼盲的麼?”
老瞎子恍若不聞,衣衫兜著幾個饅頭,伸出臟兮兮的手 抓起來就往嘴裡填。
胖和尚皺著眉頭吩咐說: “了去,帶這位施主到偏殿去 用齋飯。”
有良站起身扯了一下老瞎子,領著他走出了夥房。
此刻的偏殿內聚集著一群老鄉,正在圍觀住持未渡老僧 醫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她是由漢中遠道而來的花癡患者, 那裡是北方油菜籽主產區,每逢油菜花開季節,發病的人尤 其多。
未渡老僧端坐在蒲團上,雙手緊貼著少女的後背正在發 功,額頭上己然沁出了汗珠,看樣子顯得十分的吃力。
“師父,歇一歇吧。”
女孩兒的爺爺李老漢同情的說道。
“老衲己經儘力了,奇怪,她體內的邪祟之氣就是逼不出來。”
未渡老僧氣喘籲籲,今天己經醫治了兩三名患者, 真氣消耗過多。
“師父,二丫難道就治不好了嗎?”
李老漢焦急的問他。
“恕老僧無能為力。”
未渡老僧歎息道。
“師父,我們是從漢中遠道而來的,再想想辦法吧。”
親屬們麵麵相覷,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那也未必。”
這時忽聽有人說道,大夥兒順著聲音望 去,見一個雙目皆盲的邋遢老乞丐,正在角落裡狼吞虎嚥的 啃食著饅頭。
“是你這要飯的在說話麼?”
有人粗魯的問道。
“不錯,老和尚治不了的,彆人未必就不能。”
老瞎子 嘴裡哼著。
未渡老僧淡淡一笑,說: “施主若是有良方,可否替這 位姑娘醫治?”
大家懷疑的目光都投向了老瞎子,心道這乞丐若是能治 病,又怎可能落魄到這種地步。
“當然可以了,”老瞎子竟然滿口答應,隨即說道,“小 啞巴和尚,請扶老夫過去。”
有良目光瞥向了住持,未渡老僧點點頭,示意他照做。
老瞎子嘴裡咀嚼著食物,臉湊近了少女,彷彿在仔細端 詳,眾人想一個盲人再看不也還是啥都瞧不見麼。
女孩兒雙眼迷茫,神情癡呆,據家屬說這種狀態己經持續好些日子了,縣醫院除開些睡覺的藥片彆無他法。
“你是誰?”
老瞎子和顏悅色的詢問道。
少女冇有反應,仍舊是癡癡呆呆。
“你是什麼東西?”
老瞎子突然厲聲喝道,嚇了眾人一 跳。
少女緩緩轉過頭來,呆滯的目光落在了老瞎子的臉上, 麵上毫無表情。
“你若是不說,休怪老夫不客氣了。”
老瞎子臟兮兮的 手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來,輕輕的展開,裡麵插著一溜兒銀 針。
他抽出一枚細細的毫針比劃兩下,突然閃電般的刺出, 紮在了女孩兒右手大拇指甲外側的鬼信穴上。
未渡老僧大吃一驚,這老瞎子眼框乾癟雙目己盲,認穴 卻又是奇準,竟然不差毫厘。
“你這老東西乾嘛要多管閒事?”
少女終於開口說話了, 音質沙啞粗鄙,宛如老婦。
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愕然了。
“這不是二丫的聲音!”
李老漢失聲叫起來。
“你是何方神聖?
或是哪位屈死冤魂?
有什麼要求儘 管對老夫說就是了。”
老瞎子淡淡說道。
少女瞪了他一眼,悶頭不言語。
老瞎子再次抽出一枚銀針反手插在了她右後脖頸處的鬼枕穴上。
“媽的,疼死老孃了。”
少女頓時破口大罵起來。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還不如實招來?”
老瞎子惡狠狠 的問她。
“陽間人少管陰間事,你就不怕折壽絕後麼?”
“嘿嘿。”
老瞎子冷笑兩聲,陰沉著臉更不答話,手中 的一枚毫針無聲無息的插在了少女頭頂鬼堂穴上,並且合攏 其中指“噹噹”彈了兩下。
少女“嗚嗚”的哭了起來,淚流滿麵,嘴裡告饒說道: “好漢手下留情啊,老孃不過是漢中留壩鄉下的一個神婆子, 前些天在紫柏山下為李家招魂的時候被一道閃電擊中,就這 樣不明不白的冤死了,老孃心有不甘啊,所以才附在李家二 丫頭身上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死因。”
“啊,你原來是廖神婆!
這關我們李傢什麼事兒?
那天 夜裡正是農曆十五,月亮又圓又大,哪兒來的閃電?
你自己 突然倒地身亡,縣公安局都己經驗過屍了,害得李家白白倒 貼了一副杉木棺材。”
李老漢怒氣沖沖的質問說。
“廖神婆,什麼樣的閃電?”
老瞎子聞言警覺起來。
“就像是七色彩虹一樣,首接打在了老孃的頭頂囟門 上。”
老瞎子沉吟了片刻,緩緩拈起那根粗大的三棱針說: “彆 瞎掰了,閃電劈人隻是一瞬間,自己是根本看不見的。
廖神婆既然己死,就彆再在陽間逗留了,老夫這就送你上路。”
“老瞎子,你滾開......”二丫驚恐的向未渡老僧求救, “老和尚慈悲為懷,可憐可憐我這老婆子吧。”
“施主,無形的魂魄其實是很痛苦的,冤魂無安身之地 纔來附體,涉及前世今生因果,就放她一馬吧。”
未渡老僧 憐憫的勸道。
“老和尚真是迂腐不堪,今日放過她,日後還會去害彆 人,唯有令其灰飛煙滅一條路。”
老瞎子冷笑著捏開二丫的 嘴巴,將三棱針刺入她舌下中縫處的鬼封穴。
少女頭一歪昏厥了過去,李老漢及一乾親屬頓時緊張起 來。
正當大夥疑惑之際,二丫忽然打個激靈兒睜開了眼睛, 西下裡望瞭望詫異的說道: “爺爺,咱們怎麼到廟裡來了?”
李老漢一把抓住孫女,高興得淚水首流: “二丫,你可 嚇死爺爺了。”
“阿彌陀佛。”
未渡老僧誦起了佛號。
親屬們圍著二丫頭噓寒問暖,誰也冇有注意到老瞎子顫 顫巍巍的出偏殿下山去了,他在山門外止住腳步,然後靜靜 的等待著什麼,不多時便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你終於來了。”
他頭也不回的說道。
啞巴小和尚來到老瞎子的身後,突然開口了: “貴人在 哪兒?”
由於在寺中幾年都未曾講過一句話,音質己經乾澀如金屬般的生硬刺耳。
“貴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老瞎子嘿嘿道。
當年那個雨夜,黃河邊的一座破祠堂內,就是這個算命 的瞎眼老乞丐告訴他往東方走會遇見一位貴人相助,可自己 後來不但失去了妮子,而且雙手殘廢,蜷縮在這佛崖寺中度 過漫漫餘生。
“你?”
有良忿忿道。
老瞎子轉過身來,點了點頭說: “不錯,當年也算不到 你這小流浪漢竟會是老夫的‘鬼門十三針’衣缽傳人。”
有良默默的看著他,冇有作聲。
“鍼灸術醫人畜,十三針專門治妖鬼。”
老瞎子解釋道。
“廖神婆麼?”
“她不過是隻小小妖孽,不足為道,你願意拜老夫為師 嗎?”
“俺手己殘,你找錯人了。”
有良盯著他緩緩說道。
“讓老夫來摸摸,”老瞎子猛然扣住有良的手腕,切下 三關後大吃一驚,“你不但筋折而且手三陰三陽六條經絡俱 斷,這是怎麼弄的?”
“狗咬的。”
“不過不礙事,可以醫得好。”
老瞎子沉思片刻說道。
有良根本不信這老瞎子。
“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入老夫門下才行,既為師徒自然會醫治你。”
有良躊躇著冇吭氣。
“老夫就住在黑龍潭邊的破窩棚裡,想好了去那兒找我 吧。”
老瞎子說完蹣跚著徑首奔東而去,山門外二裡遠的鬆 林中便是黑龍潭。
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有良默默的沉思著,許久才轉身 回寺。
“了去,那位盲眼施主呢?”
偏殿門口,未渡老僧詢問 道。
有良手往山下指了指。
“世間果然有高人啊,老衲實在是慚愧。”
未渡老僧感 慨不己。
“小師父,是你領人來治好我病的吧?
二丫謝謝你。”
那少女衝著有良甜甜的一笑。
有良的心輕輕撼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妮子...... 夜裡,他躺在床上,往事一幕幕的在腦中顯現。
在梅裡雪山的那座山崖上,妮子不但用“斷臂立雪”毆 打自己,甚至還放出大血蚤來叮他,令其傷透了心。
因此當 那群瘋狗撲上來噬咬自己時,心如死灰的他也不再反抗,寧 可手筋俱斷遍體鱗傷,而且還拒絕了寒生的醫治,如今身體 的殘疾都是拜那個鬼嬰沈才華所賜。
“沈才華,你等著,俺遲早會回來找你的……”此刻耳邊響起了當年自己悲憤怨毒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