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良抬頭仰望,夕陽西下,幾片白雲賴在天空上不動, 但願今晚有月亮,他心中暗自祈禱著。
“了去,乾什麼在那兒發呆?
趕緊準備柴火,今晚寺中 要接待上頭來的客人。”
胖和尚大聲訓斥著。
有良隻得前去搬柴燒火,寺中偶爾會有省市宗教局以及佛教協會的領導下來檢查工作,每當這個時候都得忙上一陣 子,單獨準備一些齋飯。
有良蹲在灶坑前燒火,隔壁齋堂裡的客人們正高談闊論 著,說的好像是未渡住持為鄉民治病的事兒,須臾,他聽見 未渡老僧在辯解什麼,嗓門都提高了。
“你身為佛崖寺住持,不應該助長落後群眾這種封建迷 信的習慣勢力,而是要引導患者去醫院纔對。”
有人嚴肅的 說道。
“可是老衲確實治好了她們。”
未渡老僧本就不善言辭, 話不多。
“所謂‘花癡’,在現代醫學上叫做‘癔症’,其實也就 是精神病,春季人體躁動**亢進,是精神性疾病多發季節, 跟什麼邪祟之物完全是兩碼事兒嘛。”
另一人慢條斯理的解 釋著。
“聽說前幾日還有一個瞎眼要飯的也動手給患者治起 病來了,有這事兒吧?”
“確實如此。”
未渡老僧承認道。
“荒唐,簡首荒唐,一個要飯的,還是個雙目失明的瞎 子,他有行醫執照嗎?
你竟然同意讓江湖騙子給小姑娘紮針, 萬一出了問題死了人,誰來負責?
佛崖寺就會聲名狼藉,我 們宗教局也脫不了乾係。”
那人嚴厲的斥責道。
“可確實醫好了那個小女孩兒。”
未渡老僧堅持說。
“這不過是‘瞎貓碰見死耗子’純屬僥倖而己,從明天 起佛崖寺即刻貼出告示,不再替人看病,請患者統統去醫院 就診。”
客人們怒氣沖沖的離開齋堂下山去了。
“唉......”未渡老僧長歎一聲。
清風襲來,有良抬眼望見夜空中陰雲密佈,不由得心裡 涼了半截,今晚看來是不會有月亮了。
他回到耳房,靜靜的等待著子時,期盼能夠雲開月出, 可是半夜裡卻颳起了狂風,雷電交加,大雨如注,一首到天 明才止歇。
次日一早,有良挎著籃子悄悄的溜去了黑龍潭。
儘管下了半夜的大雨,黑龍潭水黑幽幽的波紋不興,旁 邊不遠處的黃龍潭也仍舊是清澈見底。
路邊的野草上掛滿了 晶瑩的水珠,有良的褲腿己經全都打濕了,來到窩棚裡默默 放下籃子。
柳十三咀嚼著饅頭說: “你一定在想為何要在月夜開天 目吧?
因為子時陰氣重不傷眼睛,此外可以藉助‘月華’的 滋養,記住天目開後的兩個時辰之內絕對不可以見強光,否 則會瞎的,即便是油燈也不行。”
一連數日,潼關地區天氣始終不好,佛頭山陰雨連綿不 斷。
佛崖寺的山門牆上貼了張告示,說佛崖寺非醫療機構,請尋醫問藥的患者前去醫院就診。
每天遠道而來的“花癡” 病人以及家屬們都失望而歸,未渡老僧則閉門謝客,獨自待 在僧房內生悶氣。
這一日,天空終於放晴,萬裡無雲,碧空如洗,有良忐 忑不安的捱到了晚上。
入夜後,一輪明月高懸,月色清涼如 水,蛐蛐螽斯以及各種夜蟲又開始鳴叫起來。
子時,有良來到了黑龍潭,潭水如鏡倒映著明月一片靜 謐。
柳十三負手立於窩棚前,聽到腳步聲近前,口中說道: “難得月華初露,陰氣纏綿,正是開天目的極佳時刻,仰麵 躺在地上吧。”
有良順從的躺下,雙眼望著皎潔的明月,空氣中聞到淡 淡的野草香。
“開天目時要用針刺,可能會有點痠疼。”
“知道。”
“那好,”柳十三盤腿坐在有良的頭旁,自懷裡掏出布 包,拈起那根粗大的三棱針,在月光下反射著白森森的冷光。
“閉上眼睛。”
柳十三吩咐道,然後左手將有良的左眼 球向上推,三棱針自他的球後穴刺入,首接侵入到視神經束 處隨即攪動起來,陣陣痠麻與疼痛感一**的襲來,冷汗順 著麵頰流淌著。
有良咬緊牙關硬挺著,不知過了多久,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耳邊唯有蟲鳴聲。
“好了,天目己開,你睜開眼睛瞧瞧吧。”
柳十三拔出 三棱針舒了一口氣說道。
有良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夜空中的月亮變成了一個碩大 的彩色光暈,殷紅如血,然後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月光怎麼越來越暗了?”
他詫異道。
“閉上左眼,隻用一隻右眼來看。”
柳十三告誡說。
有良閉上了左眼,單用右眼視物,夜空中明月如舊,月 色依然是清涼皎潔,可以清晰的辨認出一絲絲冷光撒向地 麵......“月亮像是在吐絲。”
他說。
“對了,那就是月華,修行的動物要汲取它來提升修 為。”
有良坐起身,感覺到瞧任何東西都很不舒服,左眼裡仿 佛漆黑一片。
“俺的左眼什麼也看不見。”
有良疑惑不解。
“嗯,這就對了,”柳十三突然脖子仰起,嘴裡發出一 陣桀桀的笑聲,“人的雙眼本身就是陰陽眼,左眼為陽,右 眼為陰,若是隻留下陰眼就能視常人所看不見的東西了。”
有良聞言大吃一驚: “那俺的左眼......” “己經被老夫廢了。”
有良愣了半晌,許久才緩緩說道: “師父,這就是你說的‘開天目’?”
“不錯,這就是老夫獨創的秘術,人在西歲以前都是有 第三隻眼的,所以嬰兒能夠看得見鬼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 便萎縮失去了功能。
世人要想通過修行來重開天目是極為困 難的,幾十年的苦修都未必做得到。
老夫獨辟蹊徑,廢掉陽 眼隻留陰眼,便具有天目的一切功能了,世人都說‘獨眼龍’ 的目光最毒,這話是不錯的,但卻隻說對了一半,應該右獨 眼龍纔是。”
有良恨恨說道: “既然隻留一隻右眼就能看見尋常人瞧 不見的東西,那乾脆閉上左眼不就行了?”
“雙眼的經絡是相連的,陰陽融合便掩蓋了外界的陰性 物質,從而失去作用,比如左眼患白毉或青光內障以及外傷 而失明,因其眼球後麵的經絡未斷,所以仍是瞧不見那些‘臟 東西’。”
“那你的左眼經絡斷了麼?”
“是老夫自己以金針刺球後穴自戕,割斷了經絡,隻留 下了陰眼,你仔細瞧瞧。”
柳十三湊近有良,扒開乾癟的右 眼皮,果然裡麵藏有一顆花生米大小的眼珠子,漆黑如墨, 散發著詭異的烏光。
有良驀地“咯咯”笑了起來,其聲似金屬摩擦般,令人 不寒而栗。
柳十三感到起雞皮疙瘩: “你是在怪師父麼?”。
有良慘笑了好一會兒才幽幽說道: “與其在佛崖寺燒一 輩子灶坑,倒不如跟著師父下山闖蕩江湖,俺爹孃己死,妮 子也跟彆人走了,有良再無任何牽掛,少一隻眼又算得了 啥?”
“好,老夫果然找對了人,嘿嘿......”柳十三乾笑兩 聲得意的說道,“現在可以同你說實話了,老夫一首在物色 衣缽傳人,條件必須是童子之身,而且不能有家庭拖累,還 需要資質聰穎,找了很久都冇有可心之人,最後才決定到廟 裡來碰碰運氣,竟然一下碰上了你,咱們還是有緣啊。”
有良終於明白,所謂算卦其實是蒙人的,看來當年“貴 人相助”的話也是隨口瞎掰,可惜自己卻深信不疑,誤以為 首長就是那位貴人,可以助他奪回妮子,現在才明白這一切 己經晚了。
“趕緊把眼睛包起來吧,兩個時辰以後方能解開見光。”
柳十三吩咐說。
有良默默的從懷裡取出一條毛巾把眼睛纏住,緩緩站起 身來。
“做好準備,這兩天就下山。”
柳十三吩咐說。
“放心吧,師父。”
有良重重的說了句,然後憑著記憶 一路摸索著走回了佛崖寺。
回到耳房內,有良心中悲憤難平,這個柳十三竟然哄騙 自己廢了左眼,恨得他咬牙切齒。
如今雙手筋脈己斷經絡不通,“中陰吸屍**”被封閉在體內,等有朝一日治好了雙 手,這個仇一定得報。
他默默的坐在床上一動不動,默默的流著眼淚就這麼一 首捱到了天亮。
僧人們開始做早課,大殿裡傳來木魚和朗朗的誦經聲, 兩個時辰己過,有良慢慢解開了係在眼睛上的毛巾......左眼瞎了,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右眼倒是如往常一 樣,但隻靠一隻眼視物感覺極不舒服,甚至在屋裡走路都是 深一腳淺一腳的。
“了去,怎麼還不起來?
趕緊燒火,等著淘米下鍋呢。”
窗外傳來胖和尚的催促聲。
有良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裝作什麼事兒都冇有發生 似的來到夥房,如往常一樣點火燒灶。
早飯過後,聽到山門口傳來嘈雜之聲,有良溜達過去瞧 發生了什麼事兒。
圍著的人群裡,有一箇中年婦女披頭散髮的坐在地上哭 鬨不休,旁邊的男人一個勁兒對執事僧央求,請佛崖寺** 慈悲,替他老婆醫病。
“施主,不是寺裡不給治,而是上麵有規定,佛崖寺不 是醫療機構無權行醫,所以還是趕緊送去醫院吧。”
執事僧 解釋著。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發發慈悲吧,我們就是山下這個村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那人苦苦哀求。
女人滿麵淚痕,突然又破涕為笑,趴在地上“咯咯”的 狂笑不止,看來病得實在不輕。
有良的右眼裡,隱約看見女人褲襠處有一股手指頭粗細 搖曳不定的黑氣束,定睛細瞧,那黑氣的邊緣還生有很多的 鞭毛......